屋内,龙宸宇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以手抚额,另一手握着朱笔,如僵化般一动不动。只是,渐渐地,他紧握的右手边缘竟有血丝盘沿而下,一滴滴滴落,绽放出细小但妖艳的花朵,鲜亮得刺目。他渐渐松开右手,那只白玉雕身的朱笔不知何时已被折断,碎片扎地他满手都是,鲜血纵横,想必是痛得很,他的脸上尽是痛楚之色,似乎已经难以忍耐。
来到沉睡的绝世美人的床沿,他俯身凝视那温淡请和的容颜,伸手想要去触碰,却忙收起,换了干净的左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低低细语,声音凄哀欲绝:“其实,早该想到的,两年前,我听信谣诼,以为你过世,思及你离去前的只言片语,隐隐觉着有些话另有深意,也有着不祥之意,竟像是在交代后事般。可是,我不愿相信,尤其再重逢,看见那样正常的你,闭心诀精进的你,更是将这念头抛掷九霄云外。没想到,原来竟是真的……”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为何将寒冰真气看得那样重要,只想知道我究竟输给了什么……你的离去,你的隐藏躲闪,我想过很多的可能性,却从没想到是最糟的这种……原来是真的,都是真的,没了寒冰真气,你真的会活不成……”
“可是,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我没办法相信啊……”
“安啊……”
当安朦胧睁开双眼时,天色已暗,屋内昏暗,唯有从纱窗泻入的一地明黄锦缎,那温和的橘黄色余晖,映得房间温馨不已。乔安逐渐清醒,再仔细看,才发觉龙宸宇背对着她站在床边的阴影处,似乎正望着窗外出神。不知是乔安的错觉还是怎地,那挺直的背影竟然显得格外悲伤。她缓缓坐起,掀被下床。
似乎听见背后的声响,龙宸宇伸手,似乎是想要整理仪容般在额前摆弄,然后转过身来,带着贯然的温暖微笑走近她,道:“你醒了?睡得好么?”
乔安逐渐记起先前的事情,微感疑惑,问道:“先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宸宇微微别过脸,掩去眼眸容颜中隐含的悲伤,道:“没什么,这几日睡不好,所以点了杏香安神。可能是你还不太适应,所以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怎么,这几日没睡好么?是不是很累?”香炉中燃的确是杏香,但乔安之所以昏睡,最重要的原因却是龙宸宇在她的酒中放了安神催眠的药粉。否则,以乔安的定力,又怎会因杏香的安神作用而轻易昏睡?
乔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扬眸看着不敢正视她的龙宸宇,轻声道:“宇,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因为那日的事情而生气?若你真想知道的话,跟你说了也没什么。其实——”
龙宸宇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了!”他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这许久尚未从孟权佑的话语中平复,他实在不想再亲耳从乔安口中听到相同的噩耗。何况,被宣告死刑已经是很悲惨的事情,他又怎样那样残忍地要她自己亲口再说?转头见乔安眼眸中闪动着疑惑的光芒,他忙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要别人知道的秘密,何况我先前还应过你,前几日原是我太过了。”
乔安更加奇怪,深深地凝视着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他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发生什么事情了?
龙宸宇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道:“怎么,就许你使性子,闹脾气,稍有不顺便离京隐世,或者给我吃闭门羹,难道就不许我回报你一回么?别忘了,我也是个人,也有脾气呢!”
乔安不置可否,只微笑不语。
接触到她清亮如水的眼波,龙宸宇只觉得心中不安,似乎她的眼神有着强穿透力,能够直视他心底一样。下意识地微微侧目,避开她的眼神,他强笑着道:“安,我以后不会再逼问你什么,也不会强迫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们……”他蓦地转过脸,起身奔到窗边,默无声息地潸然泪下。平生第一次,他感觉伪装自己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情!只要想到乔安体内积聚着无数毒素,随时都可能夺走她的性命,如勾魂使者般可怕恐怖,他就不寒而栗,心痛如刀割,就怎么也遮掩不下去,他随时都可能失去她……那样深的恐惧,如何能够装作若无其事?他尚且如此,那么置身其中的安又该是怎样的心境?每次淡然面对他,浅笑扬眉,细语低笑,她要忍受怎样的心痛哀伤?
乔安凝视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暗暗摇头,叹息不语。
许久,龙宸宇终于恢复平静,甫转身便迎上乔安温淡如水的眼眸,心中震颤,道:“你怎么不问我究竟是怎么了?”
乔安笑道:“正如你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要别人知道的秘密。何况,还是我先有诸多秘密瞒着你,我自然要做个表率,免得被你拿住把柄,追诘难答,那岂不是丢人?”
龙宸宇勉强扬扬嘴角,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一时之间,他还是难以接受那样的噩耗,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乔安,只是转首望地,向来敏捷伶俐的口齿竟像是被粘住了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乔安看出他的焦躁不安,善解人意地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次龙宸宇没有阻拦,默默地看着她整理衣着,又默默地陪她出去。出了飞炫宫的宫门,只见孟权佑在门口附近徘徊,满脸焦虑,瞧着乔安,他忙迎上来,急急地道:“小姐,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