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年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派到桥云郡的人误报你亡故的消息。当时他正巧在寄畅园,平静温文挥挥手叫那人下去。当时我们的感情已算是不错,他还若无其事地跟我说,说他不相信,他绝不会相信这样荒谬的消息!可是,没多久,他起身观荷时却身子摇晃,当场潸然泪下。乔姑娘,他很少哭的!当年他母妃遗弃他去祈福时,他哭着求他母妃留下。那年他才九岁,从此我就再没见他落泪过。可那时他居然流泪,当着我的面流泪!那时,我就知道,他真的爱你胜过任何人!
“当时他口口声声说着不信,可却还是落泪,还是心痛。我明白,他心里也许早就相信了,却还是抱着那渺不可及的一线希望兀自自欺欺人,还是满天下地找你。找了那么久,你依旧渺无音讯,他心里已经开始渐渐绝望,开始作践自己。他日日夜夜勤政,头痛身虚却从来不治,视御医叮嘱为耳边风,任由自己身子日益差下去,他甚至曾经吐血!倘若你不曾入京,乔姑娘,倘若你不曾入京,也许再过几年,你便只来得及参加他的葬典了……”
他后面说些什么,乔安就再没有听见了。表面上她依旧浅笑淡然,似乎毫不在意,可长袖中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指甲扎得她的手心生生的疼,一如她的心。自从进入灭之心的境界,她久未犯过这老毛病了,可如今却又难以自禁。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如果说她曾经懊悔自己入京的举动,那现在她庆幸自己来了。否则,若是他当真死了,那自己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可有谁能明白,她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却也就是因为恐惧他的这份痴狂啊?因为她本是没资格去爱的人!
早在许久之前,他为自己挡下那一指时,她便隐约了解他对自己用情至深,才想过要坚决斩断这份情缘,可他重伤迎雪立于绿幽苑,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她的真心,终于还是将两人卷入难以逃脱的情缘中。可是,若有此种深情,她的闭心诀终究会崩溃,终究会命丧黄泉,难道真要他在她死后这样糟蹋他自己,跟她共赴黄泉吗?
她不要,她绝不要!
很久之前,乔安就明白,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从六岁起,她就断情绝欲,深信自己此生无情,可还是出现意外,还是遇上龙宸宇!同样的,只要他活着,纵然对自己深情无限,纵然他觉着此生再无可能去爱他人,可只要他活着,就还可能再遇上能够爱的女子,同偕白首,共度今生。可他若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来生,什么再世,全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这世上,能够把握的就只有今生而已!
所以,她不愿意他死,她要他活着!
所以,她情愿他恨她,狠心说出绝情话语,离他而去!
可如今,却又是怎样的情形?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聚也不是,散也不是,究竟要她如何是好呢?纵然有着深情无限,纵然本该是璧人成双,可偏偏天意弄人,可偏偏情深缘浅。倘若可以,她情愿倾尽一切,只换得长命数十年,能与他红尘作伴,白首同心!
龙宸烈正说着,一转眼瞧见乔安那副淡然模样,仿佛他所说的事情都于自己无关般,不由讶异震惊,心中也暗自思索,五年未见,乔安她竟是越来越飘渺虚幻,叫人难以捉摸!即便是他,却半点也瞧不出她的心思。思想间,他的话语便停了下来,只定定瞧着她,问道:“乔姑娘,难道你竟是无动于衷么?难道你当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对他并无情意?”
乔安自沉思中惊醒,启唇淡笑,再端过桌上的香茗垂首轻啜,以作掩饰。
饮茶间衣袖微微滑落,皓腕上佩戴的寒白玉镯顿现,正巧被龙宸烈瞧见,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道:“你还戴着这玉镯?我还记得当年也就是这玉镯叫我瞧出他身怀武功,而不若他表现出来的文弱,原来是送你的。乔姑娘,由此可见,你对他也并非全无情意,为什么不肯去见见他,劝劝他呢?”
乔安还是浅笑着,终于轻叹开口道:“龙宸烈,我懂你的意思。可这事并非我去见他就能解决的。自从进京以来,各种事情层出不穷,我都有些应接不暇,心思也有些混乱,你且容我静上几日,细细思量清楚,再说进宫见他的事情,好不好?”
听她话语松动,龙宸烈顿时微松口气,也不好再苦苦相逼,点点头,起身告辞:“如此也好,乔姑娘,你也不必相送,还是尽快思想清楚。你可得记住,宫里的人都还等着你去救命呢!”
乔安含笑点头,心思却早已飞扬,不知往哪里去了。
是夜,寄畅园又有不速之客。龙宸烈倒似早料到,预先吩咐宫女准备好香茗甜点,坐在浮碧亭里恭候来人大驾。瞧见那熟悉的月牙白衣衫,锦貂大氅,他忙站起来,迎道:“早猜着你会来。这样瞧来,你气归气,怒归怒,倒也不像那些宫女太监所传的那般夸张,这宫中的诸般事情你竟还是留着心思呢!”
龙宸宇神色平静,丝毫瞧不出先前的震怒哀伤,缓步入亭,也不顾冬日寒冷,坐在石凳上,淡然道:“别废话了!你去见她,情形如何?”
龙宸烈颇有些无奈:“见倒是见了,话也说了,可我却瞧不出她心里究竟怎样想。说到这里,她竟是比你还能深藏不漏,神态言语都淡定安然,就连我瞧着她眼睛,都感觉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不过,她说等她静静,想清楚些事情,也许就会来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