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时间越长,祈南矶就越发的紧张,目光四处飘移,却又不敢发问。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乔安才缓缓开口,神态悠闲地道:“老人家,你也不必太紧张,我们找您只是想要知道一些陈年旧事而已。当年的大将军徐谷风,您应该知道吧?我们想知道他的一些事情。”
乔安的声音轻柔得似随时会被吹散在风中,但是听在祈南矶耳中却不啻于焦雷轰顶,震得他身子跟着乔安的话摇了几摇,一会才勉强稳住身子,强笑道:“御使大人说笑了,我祈南矶当年只是个驻守城墙的小兵,连大将军的面都没见过,哪有资格谈论前大将军的事情?”
虽说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在说到“前大将军”四字时,语气却隐隐地透露出几分敬重,脸上的神情也微微变幻。这一切都丝毫不漏地被乔安听在耳中,看在眼中,感在心中。她索性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道:“准确地说,我们找的不是当年驻守城墙的祈南矶,我们找的是当年大将军遇害后失踪的亲兵洪得域。”
祈南矶心中再度跟着震了几震,心跳加速,却还是道:“小老这就不懂御使大人的意思了,您找那位洪得域怎么找到小老家里来了?小老可从来都不认识那个洪得域的。”
乔安也不急着跟他争辩,低首喝了口水,这才悠然道:“老人家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其实我也不大明白老人家您呢!您明明说没见过大将军的面,怎么却曾在历阳郡谈论呢?”说着学着他当时的口吻,一字一字缓缓地道:“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大将军的家宅正在历阳。十数年前,老朽还有幸见过他数面,那威武睿智的模样,当今可真没有人能比的上了。他的夫人也是极美貌极豪爽的女子,听说还是武林中人,只可惜……那对面正是他的家宅,原先雕梁画栋,宾客如云;如今,却是落败了,人迹罕至,都已荒芜甚久了!这人世间的富贵真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老人家,难道您的记性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吗?”
祈南矶脸色剧变,低下了头,心中慌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好。
乔安在一旁打边鼓,沉声道:“洪得域,你既是大将军的亲兵,应该知道当年之事,大将军一家有多冤枉,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难道你都没有想过要替他们伸冤么?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待人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数,如今他不但蒙冤而死,而且身负罪名,你难道要他在地底下也不得瞑目么?刚刚听你说起大将军之名时,语气中带着尊敬,可见你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无情无义之辈,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十几年来,你能过得心安理得么?你难道都不怕做噩梦么?”为了弄清当年的真相,乔安说话时带上了一丝内力,句句如暮鼓晨钟般震人心肺。
由于,祈南矶低着头,二人瞧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紊乱急促,显见心中正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二人也不再打断他,只是瞧着他,一语不发,屋中只剩下他粗重急促的呼吸声。许久之后,祈南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抬起了头,身子跟着坐正,直腰挺背,顿时生出几许气势来了,跟刚刚那畏缩佝偻的模样相比,像是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目光渐渐锐利,直直定定地瞧着乔安,语气也变得稳重起来,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想要知道大将军的事情?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乔安见状,更确定祈南矶的身份,声音也跟着郑重起来,诚挚地道:“我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要为当年冤死的大将军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祈南矶紧紧地盯着她看,见她身姿一如方才,并无半豪心虚不安的表现,心中已信了几分,却还是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呢?大将军含冤十几年,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如今,你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与他非亲非故,却说要为他讨回公道,这也太叫人难以相信了吧?”
乔安微一沉吟,顿时有了主意。她优雅地摘下斗笠,露出她那绝美堪比天人的容颜,洒然道:“我为什么要为大将军讨回公道?你说你曾见过大将军夫妇,倘若你对他们还有几分印象,应该能够知道答案了吧?”
祈南矶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在目光转到她脸上时怔住了,眼睛蓦地睁大,整个人几乎是从凳子上跳起来的。他怔怔地盯着乔安,嘴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你怎么跟大将军夫人长得那么像?你只有十几岁,又跟夫人那么像……难道……你究竟是谁?!”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脑中更涌起一个荒谬绝伦的念想。
乔安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叹一声,神色却依然平静如止水,淡然道:“我是乔安。只是,早在十二年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徐怀安。”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孟权佑,却见他并无惊容,似乎早已知道此事,心中倒也不禁暗暗吃惊。
“不可能的!”祈南矶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辩驳道,“当年我是亲眼看见大将军一家蒙难的,他四岁的公子也未幸免。倘若你是徐怀安,那当年死的人又是谁?”
想起替自己而死的乔立民,淡漠如乔安也不禁心中感慨,然而面上丝毫不露,声音也清冷一如从前,似乎说的只是别人的事情一般:“那是我爹娘收养的一个义子,年龄大小,形容身材都与我相仿,所以才瞒得过去,使我逃得一劫。人什么都可以变,可相貌总是变不了的,你应该认得出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