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骏达背着他的酒葫芦,拉着沈瑞泽的衣袖,脚步踉跄地走出巷子,朝府前右大街行去。
在一家富户高墙下,熊骏达对沈瑞泽说:“沈公子你歇歇脚,我去去就来。”他一个纵身,已经翻越到高墙上。不一会的功夫,就听到高墙内院落里人声鼎沸。接着是一阵打斗声,和呜呼哀哉的叫骂声。熊骏达很快就窜墙而出,背上除了他的酒葫芦之外,还多了一个大包袱。
他笑嘻嘻道:“沈兄你久等了。张大户家颇为富足,我就拿一点点,料想他不会想不通吧。”
沈瑞泽知道他必有打算。然后说:“你不必弄得鸡飞狗跳,人皆尽知吧。”
“我故意这样,他才不会怪罪这些家丁佣人啊。他们吃点小苦头,却保住了饭碗,还是值得的。”熊骏达说。
沈瑞泽说:“熊猫,你真是一只心地善良的醉猫啊。”
“过奖,过奖。”熊骏达很得意道。
两人去的是恭城河桥,那儿河上是一座标准的侗族风雨桥。桥廊里挂着灯笼,一些乞丐和无家可归之人,在桥上栖息。
熊骏达将大包袱扔给他们,露出里边的酒食和一些碎银铜钱。人群骚动,开始哄抢。熊骏达说:“你们听好了,我想让你们替我寻一个人。”
为首的一个老乞丐说:“多谢这位公子施舍,找什么人,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了。”
熊骏达问沈瑞泽:“我忘记一个问题,他们一定看不出她是谁啊。”
沈瑞泽寻思道:“这几天她易容的身份会是什么呢。”
“对呀,她会装成什么样子。”熊骏达也是颇为头疼。他一时没有了主意,对尚等着回答的老乞丐说:“你们稍微消停一会,容我跟这位公子商谈要事。”
乞丐们,还有无家可归者,都不敢喧闹了,默默抢了属于自己的食物和钱财,又回到各自歇息的地方,继续蜷缩成一团。
沈瑞泽说:“昨天她是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妪,那么今后几天,她可能是,可能是一位非常帅的中年人吧。”
熊骏达说:“理由?”
沈瑞泽说:“这叫反差法,因为人们心底还没有忘记她此前的妆容,还在念念不忘呢,所以她会扮成一个成熟男或者帅哥。”
熊骏达冲昏昏欲睡的老乞丐喊道:“你们听好了,明天若是发现长得特别帅的男人,不管他多大年纪,都立即到知府衙门旁边巷子里,给我捎信。”
老乞丐几乎要睡着了嘴角直流口水,突然惊醒道:“好的,一定不会令公子失望的。公子你就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熊猫少侠吧。”
熊骏达说:“我不是,我只是一只醉猫,醉熊猫。”
大概是午饭时间,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坐在恭城河桥的南岸路边小摊,吃着船上糕。他妆容整洁,仙风道骨,容貌说不出的俊朗。身子骨笔挺,对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正眼都不看一下。老乞丐远远地窥视她,脸上露出奸笑。他敲响了竹杠,一个小乞丐受了他眼神的指示,朝恭城河桥上北岸跑去。
不一会的功夫,沈瑞泽和熊骏达就赶到了恭城河桥南岸。
中年书生显得很落寞,扔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船上糕。熊骏达按耐不住内心的欣喜,大叫道:“司徒青衣阿姨,你可吃饱了。”
“噫,你怎么叫她阿姨。”沈瑞泽惊讶道。
熊骏达说:“小时候我见过她的嘛,爹爹让叫阿姨的。”
他说着话,已经拦住她往路南逃窜的方向。沈瑞泽拦住了她往路被逃窜的方向。
司徒青衣二话不说,一掌打飞跟前的小桌子,站起身,朝恭城河桥上跑。
沈瑞泽紧紧追赶。熊骏达轻功不好,追不上。一眨眼功夫,已经被拉得好远了。
在恭城河桥上,昨晚乞丐等人休息的地方,早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肮脏的迹象。
司徒青衣说:“你是誰?”
“在下沈瑞泽。”
“为何一定要跟我过不去?”司徒青衣说。
“你劫持、绑架良家妇女,天理难容,人神共愤啊。”沈瑞泽说。
司徒青衣无言以对,只好跟他过了两招,感觉不是对手。想发射暗器,却被他封住退路,连拿暗器的间隙都没有。她只好又跑。
快到桥头,发现沈瑞泽像影子般跟随,只好停下,说:“你想把我怎样。”
沈瑞泽说:“说出改变两个丑女的容颜的办法,然后听从平乐府衙门的发落。”
司徒青衣说:“易容办法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要我归案,是不可能的,那只有死路一条。你真的忍心置我于死地?”司徒青衣眼神里露出悲哀的神色。
“这……”沈瑞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穿越前发过誓的,绝不再心软。
司徒青衣说:“好吧,我告诉你恢复两个丑女的办法。先用细盐均匀覆盖在她们脸上,再用醋浸泡过的纱布,慢慢地擦拭,就可以去除脸上的易容材料。至于她们口不能言,只要给她们服用新鲜的米汤,静养半个时辰,就可以说话了。至于你说的要我归案,归案是不可能的。”她已经纵身上了桥廊的顶上。沈瑞泽也追了上去。熊骏达气喘吁吁才跑到他们桥廊下,抬起头往桥廊顶上瞅。
司徒青衣说:“何必苦苦相逼。”
沈瑞泽叹息道:“那好,你让我看一下你的面容,我就不追你了。”
司徒青衣说:“说话算数?”
沈瑞泽说:“算数。”
她缓缓取下了脸上的易容面具,原来她的易容方法,又跟两个丑女的易容方法不同。沈瑞泽看到了一张沧桑的脸,虽然有血色,但瘦削,眼睑有点凹陷。可以看得出她以前风姿绰约,但岁月无情。
沈瑞泽心底百感交集。她说:“我要走了。”身子一晃,直直坠落湍急的河流中,只一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熊骏达喊道:“哎呀,她跳河了,我要不要去追。”扶着桥栏,他有点儿踌躇不前,想起小时候她也曾经抱过自己,虽然没有看到过她真实的脸。
沈瑞泽已经跳下来,说:“猫儿。”
熊骏达说:“我在呢。”
沈瑞泽说:“由她去吧。”
“唉,是的,由她去吧。”他心底释然,感觉舒坦多了。但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么,两个丑女怎么办?”
沈瑞泽安慰他说:“我已经得到解除易容的办法了。”当下将司徒青衣说的话,又对熊骏达说一遍。熊骏达欣喜异常道:“那么我去买酒,买盐买醋就有劳沈兄了。”
经过大家的一番忙活,两位“丑女”露出了本来面目,端的是花容月貌。一位叫做周佳佳,是平乐县二塘镇周家庄人,与同伴到平乐府逛街,被司徒青衣劫持。一位叫做薛芳华,湖广省武昌府天门县人,长途跋涉来广西寻亲不遇,流落江湖,在平乐城被司徒青衣绑架。
周佳佳手无缚鸡之力,柔弱,楚楚可怜。性格阴郁内向。薛芳华略懂武功,也就雷震的水平,30级。在江湖中混迹,基本上是被虐的对象。她端庄秀丽,有小智慧,性格不内也不外。有时忧郁,有时爽朗。
郑月霞跟两人又有所不同。她是大家闺秀,神采奕奕,优雅,不失自信,也懂得礼貌待人。
到吃晚饭时间,三对年轻人,已经泾渭分明。楚南云跟郑月霞坐一起,沈瑞泽跟薛芳华,熊骏达跟周佳佳,自觉不自觉,就成了这个样子。
三位青年都喝了很多的酒,最终在郑家的门房里挤一夜。
楚南云睡床,沈瑞泽睡竹榻,熊骏达铺一席睡地板。三人当中他为人最豪爽,是他自己抢着要睡地板的。而楚南云是富家子弟,沈瑞泽好歹也得相让才是,楚南云也就不客气,睡床。
天亮,熊骏达送周佳佳回家,沈瑞泽送薛芳华去坐车马回湖广省。
在府前街,薛芳华却说,“沈哥哥,我要到水月轩公园看日出。”于是,熊骏达跟周佳佳先走,沈瑞泽跟薛芳华去水月轩公园。
薛芳华说:“在平乐府的这一个多月来,我经常到这儿来。一个人在江边的椅子里发呆。”
沈瑞泽说:“那好,今天我陪你一起,坐江边的椅子里发呆。”
周围有一些稀稀落落的游人,也有一两对年轻伴侣。
薛芳华叹息道:“有时候真羡慕他们,成双成对。”
沈瑞泽说:“我倒是喜欢清静。当然啦,也是羡慕人家有伴。”
薛芳华抓住了他的手,说:“其实,有时候,有人陪着不说话也是一种幸福。”
太阳喷薄而出,将金色的光华洒满了江面,也照得人眼睛几乎睁不开。
沈瑞泽说:“郑月霞是我回中土认识的第二位姑娘,你是第三位。”
薛芳华说:“第一位是谁。”
沈瑞泽说:“她叫陈好儿。我俩喝了大半夜酒,她悄悄溜出去了,我也跟出去。”
薛芳华好奇道:“她搞什么鬼?”
沈瑞泽苦笑道:“半路上我遇见了阿木,就决定跟踪阿木了,所以不知道她去干啥了。”
“阿木是谁。”薛芳华说。
“就是剑神王孝谦。”沈瑞泽说。
薛芳华突然问:“你为什么不跟那位陈好儿姑娘在一起。”
沈瑞泽说:“我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薛芳华说:“男人,我真不懂。”
沈瑞泽打趣道:“女人,我也不懂。”
两人说着话,突然听到对岸,传来钟声。远远的,可以看到远处的山麓上,隐隐有寺院的屋角。
薛芳华说:“我突然想拜佛,你陪我去对面的山上,好吗。”
沈瑞泽说:“当然好。”
两人过了恭城河桥,找人问路,走了很远的路程,才来到山脚下,得知山上是一座归元寺。
寺门的上联是,“看到了便做了就放下了了有何不能了。”
下联是空着的。
这是一座破败的禅寺,里边沉寂无人。一个和尚歪着脑袋,流着哈喇子,坐在大殿门前的椅子里,晒着太阳,呼呼大睡。
他身边的案几上放着一本陈旧的书,上面三个大字:“涅槃经”。有风吹来,吹开了佛经的书页。和尚却犹自睡得正香。沈瑞泽随手拿起了那本涅槃经。
薛芳华在佛祖面前的蒲团上,跪拜,显得无比的虔诚。
沈瑞泽盘腿坐在蒲团上,随意翻开经书。
常、乐、我、净,这是佛教追求的境界。但是世俗却无常、苦,非我、不净!
涅槃经就是寻常人脱离世俗的途径,是一切不生不灭的大法。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沈瑞泽问:“你求了什么。”
薛芳华说:“我不告诉你。”
沈瑞泽说:“时间不早了。该去坐车马上路了。”
薛芳华说:“我不回去。”
沈瑞泽说:“为什么。”
薛芳华说:“因为没意思。”
沈瑞泽深有同感,从小到大,他都觉得生活没意思,所以小时候他脚不着家。想不到自己一个没用的单身狗中年人,成了这浩淼时空的匆匆过客。怎么能怪尼古拉斯就装,感谢他都来不及。
他下意识摸了摸背上伪装成剑的护盾,感觉心里踏实多了。就算有来自未来、更遥远的未来的威胁,不还有护盾在吗。
在女人的世界里,男人就是护盾。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瑞泽说。
“凉拌。”薛芳华笑道。
“我要去大桂山追拿赖秋煌。”沈瑞泽说。
“我跟你一起去。”薛芳华说。
“你去了是累赘啊。”沈瑞泽毫不隐晦地说。
“是不是你们男人都觉得女人是累赘。”薛芳华撅着嘴说。
“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如果不是猎凶,你当然就不是累赘了。”沈瑞泽只好安慰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猎凶,这件事对你就真的很重要吗?”薛芳华很认真问道。
“是呀。这样才有生活来源,才可以将日子过下去。你没发觉吗。”沈瑞泽说。
“嗯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我很快就要捉襟见肘了。”薛芳华叹息道。
“你打算怎么样?继续在这儿呆下去吗。”沈瑞泽问。
薛芳华说:“我感觉自己也没法子融入楚公子,郑小姐他们的圈子。所以我打算离开这儿,去广州。听说广州比这儿不知道要热闹千百倍呢。”
“对,那是一个超级的大都市,给人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和追求,人们都向往这样的地方。”沈瑞泽说。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广州都是一个有活力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