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跟你擦肩而过。
路边有呀呀学童在跟教书先生念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
这是对燕十六多么痛的嘲讽呀,兜兜转转,这二十多年,自己图的是什么?
天下无敌的名头?
楚源知道错,自己为何却执迷不悟?
燕十六感觉饿极了,他走进路边一家饭店,点了一个蒸鱼,一个素炒空心菜,一碗米饭。
他破天荒没有要酒喝。
多年来他死喝烂喝,今天是头一回不喝酒,觉得自己要保持清醒。
多年来他滥杀无辜,剑下有无数冤魂。今天放过楚源,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从楚源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
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心里再苦再累,都告诉自己要坚强,要与众不同。到头来,不过是寂寞得要死,话越来越多。
甚至找不到人来听你唠叨。
他很快将米饭,空心菜和蒸鱼一扫而光。
一般来说,蒸鱼的浓汤,是没有人愿意喝的。但是,满头大汗的他,却端起盘子,将浓汤一喝而尽。
他甚至惊叹般发出满足的叹息声,这种行为,在后世是被当做不文明的举止的。
当他放下盘子,看到对面一个汉子在盯着自己看。他喃喃自语道,“难道刚吃完一餐饭,就又有人要找我决斗。”
对面的汉子说,“你是燕十六?”
燕十六反问,“你怎么知道?”
汉子说,“我看到你桌上的古苍剑,还有同样古苍木的剑鞘,所以……”
燕十六却说,“你却没有带剑?”
汉子说,“我不用剑,我也不是来找你决斗的。”
燕十六说,“你来干啥。”
汉子说,“你这不废话吗?”
燕十六说,“哦,你也吃饭哪,为何瞪着我看?”
汉子呵呵笑道,“无聊。”
燕十六发怒道,“你在说我吗?”
汉子说,“难道我在说别人?这儿没有别人。”
燕十六说,“那就是说我。”
汉子说,“你饭吃饱了,要不要来点酒?”
燕十六说,“你请我?”
汉子说,“当然。”
燕十六说,“我不客气啦,你能不能再点一份这个蒸鱼,鱼太好吃了,浓汤也太好喝啦。”
汉子黯然道,“我想起我小时候,也是想极了,想要喝一口浓汤。”
燕十六眉开眼笑,已经拿着他的古苍剑和包袱坐了过来,说,“是啊,是啊,喝浓汤才有力气打架。特别是跟女人打架的时候。”
汉子哈哈大笑,让店家再来一份蒸鱼,多放盐油酱醋……他自我介绍道,“我叫何培均。”
燕十六说,“好,好,何兄你我萍水相逢,一定要大喝三百回合。我这人呢,最讨厌来找打架的,找我喝酒,那是来者不拒。”
何培均说,“给来最好的酒。”
岭南广东这边最好的酒,是稻香村出产的米酒,比广西的桂林三花酒,没有那么度数高,但更香醇。
店家照何培均的意思,端了一大坛稻香村酒。
燕十六猛干一杯,说,“你猜谁说我是神经病。”
何培均说,“我猜不出。”
燕十六说,“嗐,叶孤鸿死了,燕归原据说成了个活死人,躺在药水里。当世尚活着的剑神,就我们三人啦。”
何培均说,“没用的阿木,还有西门不群,跟你?”
燕十六说,“是呀,我从北边过来,自然是先路过折梅山庄的嘛,我就去拜晤西门不群,他居然拒绝跟我比试,太不给我面子了。他先是跟我谈到有一个老先生,下雪天,用水去洗梅树上的积雪。我不太明白,他啥意思……”
何培均说,“那位老先生简直疯了,是闲闹得慌……”
燕十六说,“这么说,是隐晦地说我闲闹得慌,可惜我不太懂,呵呵呵。”他自我解嘲道。
何培均说,“后来呢?”
燕十六说,“我死搅蛮缠,他就是不理我,我轻功又没他好,竟然追不上他。”
何培均无语了,只好举杯跟他干杯。
何培均说,“你不会发疯去砍他庄上的梅树吧?”
燕十六楞得一楞说,“我有想呀,可是,我的古苍剑,戳咽喉绰绰有余的嘛。砍梅树,怕是砍不动啊。”
何培均说,“你不妨学鲁智深,倒拔垂梅树。”
燕十六说,“我是个粗人,都知道这个传说是瞎掰的,谁要是这样说书,我非割他舌头不可。”
何培均说,“我看你这样四处流浪,也不是办法,我想拉你帮我做事。”
燕十六说,“你是干啥的。”
何培均说,“实不相瞒,我东厂的。”
燕十六说,“你们督公臭名昭著呀。”
何培均嘘声道,“还是不要说他的好……”
燕十六说,“西门不群也曾经要拉我去做点事,其实他做的事也是闲得慌。”
何培均叹息道,“是啊,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东奔西跑,自己觉得自己很充实的样紫……”
燕十六说,“我其实也迷茫得很。不过,都到了这儿,我想找王孝谦看看。”
何培均说,“你找他没用,他现在是没用的阿木。有人对他逼得太紧,他受不了,他离家出走已经三年,差点就气死他爹爹。”
燕十六说,“我也曾经年轻过,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勉强,包括替你们做事……”
何培均呵呵笑道,“我怎么会勉强你呢。萍水相逢,你我不醉无归。”
燕十六说,“真爽快,喝酒就要跟你这样的人喝。你在东厂,能打吗?”
何培均说,“你不知道我的名号吗,就是东厂最能打的人。”
燕十六说,“那我想跟你试试。”
何培均说,“你的剑是搏命的剑,我的拳是搏命的拳。但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不要试了。”
燕十六说,“好,我欠一餐酒,就不强人所难了,我俩后会有期。”
何培均说,“后会有期。”
看着他背着简易的行囊,握着古苍剑,走出饭店,落魄的背影,忍不住叹息。自己端起桌上的盘子,也仰脖子喝尽浓浓的鱼汤。
人生,意浓情浓,总是一种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