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心远渐渐受到了重视,连百里长春都常常在公众场合对他点赞。
任心远曾经和萧敬神一起合作,接了一件脏活,去黄龙府,搭救深陷重围的暗夜杀手萧俨从。
被刺杀对象,却跟李世骞交情匪浅。任心远和萧敬神跟李世骞的矛盾是必然的。
萧睿严令宝贝儿子离开东北,还隐含着另一层意思,他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李世骞的刀下之鬼。
有一天,福盛镖局的总镖头陈树强对任心远说,“有一件事,需要你一个人去处理一下,你是否有兴趣。”
事情是酱紫的,有一块大拇指般大小的金黄色猫眼石,需要从辽东都司通辽府彰武县悄悄的送达湖广省汉阳府汉阳县汉口镇,交给湖广大豪童千鑫。
该猫眼石价值8000两,护镖利润是800两,镖局和个人平分利润,任心远如果接受护送任务,圆满完成之后就可以获得额外的400两报酬。
护送任务的时间跨度是一个月,一个月内安全送达,就算完成任务。
400两相当于他四个月的薪水,接,为什么不接呢,谁会跟钱过不去。
彰武县正好是任心远老家,他正可以以回家探亲的名义,不动声色地接了货,然后走镖。出于不招人耳目的目的,只能一个人单独完成,所以陈树强首先想到了任心远。
任心远接了镖,像一个落拓江湖的汉子,手拿他的短戟上路了。一路上他坐牛车,坐马车,或者走路,甚至混在贩马的行商队伍中。
他风餐露宿,住便宜的车马店,吃简单的饭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直到七天前,在孝感道上,他遇到很直接的打劫。来人是横行河南、湖广两省交界处鸡公山一带的悍匪,飞虎十三霸。
飞虎十三霸的姓名很有趣,他们十三人,正好排百家姓前面十三位。而他们的名字都与计量单位有关。
大虎赵壹升说:“把猫眼石交出来,可以保住你的小命。”
孝感县这一带湖泊沼泽纵横交错,乘坐车马,有时候车马反倒成为累赘。因此,任心远选择了从县城走路到南边的渡口。
护镖的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走镖消息是怎样泄露的,都不能放在心上。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福盛镖局总镖头陈树强无意中跟他小老婆在嗨时说漏了嘴,也不能去计较和追溯责任的。关键是护镖的人要有能耐,没有能耐,别的都是虚话。
金色猫眼石就在任心远胸口前的衣裳口袋里,他见过这颗猫眼石所折射出的炫目色彩。
有些炫丽色彩是属于大众的,比如阳光的色彩。有些绚丽的色彩只属于少数人,比如金色猫眼石的色彩。
任心远说:“有时候猫眼石比人的命都值钱。”他说的是大实话,大实话总是很令人不堪。很多时候,人为了各种理由,把猫眼石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这就是人的悲哀。
蒋十三通迫不及待地冲在最前面,举起手中大砍刀,朝任心远脑门上砍来。他这把大砍刀,可是特制的,加厚加重,这样他使起来才感觉顺手。这把大砍刀已经砍下无数人的脑袋。
任心远手中的短戟,就像他现在的样子,寻常,毫无吸引人的地方,甚至月牙刃上边,还生了锈。越是生锈,越是说明,最近他用的机会越来越少。
任心远渐渐已经获得追魂戟的外号。这把被称做追魂戟的短戟,是扶余卫的一名老军送给他的。短戟原来是长戟,伴随了老军很多年的岁月。老军已经去世,而扶余卫渐渐被通辽卫吞并。通辽卫自己原来的地盘,也被后金部落不断地蚕食着。
任心远将长戟的木杆取掉,将月牙刃跟铁柄熔炼一起,打造出一柄适合他使用的短戟。
他使得很趁手。短戟刷的迎上大砍刀,轻轻地顺着大砍刀的刀身,滑了上去。
蒋十三通的眼珠子瞪大了,他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这人有这么快。短戟的枪头已经戳入他的脖子,月牙刃的环背,跟他的肌肤亲密接触,他觉得很凉,是血流出来了。
陪伴他多年的大砍刀啷当一声掉地。
任心远趁着他们吃惊的当儿,身形急进,刷刷刷,已经接连砍中了三人,他们分别是吴陆厘,郑柒毫跟卫十二杆。
吴陆厘一头栽倒,他的剑掉落路边的水塘里。郑柒毫被任心远踢了一脚,人和手中的链子枪一同挂在了一颗树的树枝上。
卫十二杆惨叫声起,侧倒,他自己手中握着的大刀刀刃刺入他身体。同时,树枝断折,郑柒毫掉落地上,链子枪尤自挂着,链环敲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赵壹升催动坐下马,朝任心远冲过来,手中长枪猛戳。长枪对短戟,正好适合两人的状态,一个骑马,一个步行。
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其余的飞虎恶霸,都抡起手中兵器,毫不留情地照任心远身上招呼。
飞虎十三霸折损了四人,还有九人,对付任心远一人,情势对他而言是何等的严峻。
金色猫眼石如果被劫去,等于他要损失将近十年收入,这是他不可承受之重,是大多数人不可承受之重。所以只能拼命。
有时候,拼命,就是工作的代名词。
他一甩手,短戟的铁杆碰了赵壹升的长枪一下,把他逼退。
趁着这个机会,他纵身跃起,月牙刃劈向褚十一栏面门,同时一脚将陈拾铢踢进一块沼泽地里。
褚十一栏惨叫声不绝于耳,陈拾铢在泥水里越是挣扎陷得越快。冯玖粒分神,去望了陈拾铢一眼,被任心远抓住机会。
他整个人冲过去,短戟的铁柄架在他脖子上,两人同时落地,铁柄死死地压着冯玖粒的脖子,一直到他断气。
十三霸又挂了三人,还剩下六人。
王捌弹气急败坏,手中狼牙棒抡过来,差点就砸中了任心远。他脚步滑过去,从他身下戳中他的肋部。他庞大的身躯倒下,狼牙棒也轰然掉地。
机会来了,赵壹升纵马过来,一枪戳中了任心远的背。任心远翻滚,感觉背上刺痛,鲜血直流。
王捌弹挂了之后,十三霸就剩下了一二三四五霸。
由于马匹冲得过猛,马蹄陷入了路边的沼泽地。赵壹升暗道不妙,赶紧弃了马。马挣扎着,居然只是被困在那儿,没有下陷。
在十三人当中,赵壹升的武功自然是最棒的,至少跻身当世五百名以内。
其余至少有三人,跻身当世千名以内。其中王捌弹已挂,跻身千名以内的,还有钱二斗,孙叁仓。
已经受伤的任心远才发觉,恶斗还没真正开始。现在任心远不得不重新审视周边的环境。这儿是路边一处荒坡,荆棘丛生,间夹着一些老树,藤蔓缠绕。如果今天想不绝于此,必须要有效利用此处地形和环境。
从小他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家里穷,没法子考虑读书的事。
稍微长大就偷鸡摸狗,这是生存的一部分。
每个穷人家孩子都会有很多挥之不去的不愉快的记忆。
世界就是由穷人和富人组成的,今天他怀揣着富人的宝贝,引来了一群穷人。
十三霸是坏人,也是穷人。但你没法想得那么清楚,那样会很痛苦很累。
背上的枪伤很痛,缠斗了也快一个时辰了,很累。只有咬紧牙关,才能活下去,幸亏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勉励自己的。
李四盅、周五壶已经很不耐烦这样的缠斗了,他俩越过一片荆棘丛,朝任心远扑来,他俩要撕了他。一个是链子钩,一个是链子铃。
李四盅以前是做屠夫的,他突发奇想,将自己经常用来钩猪肉的链子钩当做了武器。而周五壶却是磨药的,他很羡慕药店里卖药的。所以当他改行之后,便用柜台上的铃来做武器,还加一条链子。
状况出现了,李四盅竟然被刺勾住了。他的链子钩没有钩到任心远,自己却先被刺勾住了。
任心远一伸手,抓住了周五壶的铃铛,两人相互较劲着,任心远身子飞起,掠过李四盅身旁,两人拉扯的链子,就将李四盅给缠绕住了。
李四盅陷在荆棘丛中,一时半会爬不出来。任心远已经到了周五壶跟前。他放开了手里的铃铛,抓住了他的衣领。
两人继续缠斗扭转,任心远猛的一甩,他整个人飞到了荆棘丛中,身子落下,重重的压在刚爬到一半的李四盅身上。
两人手中的链条,跟荆棘丛中的藤蔓缠绕,两人跌跌撞撞,就是爬不出来。
赵壹升心底那个气呀,狠狠骂道:“两个蠢货!”
任心远感觉自己不行了,在树丛中跟他们剩下三个高手,兜圈子。
钱贰斗说,“现在交出猫眼石,也不迟。我们不跟你计较。”
任心远笑道:“我可要跟你们计较。”
钱贰斗说:“你惹恼我了,你死定了。”他使的是剑,学的是紫霞剑气招法,突破了第一招紫霞剑气,悟出了第二招冰谷孤鸿。
但这儿的环境,实在是不好施展他石破天惊的剑招。
孙叁仓使的是撑秤杆和秤砣,他以前在官府粮仓管粮食,因为倒卖粮食被开了。他舍不得扔下秤杆秤砣,于是就当做了武器。
任心远觉得好笑。孙叁仓说:“我知道你在笑我。”
任心远说:“你还是去卖货比较合适。”
孙叁仓叹息道:“回不去了,不能回头了。”
他左手使秤杆,右手使秤砣,同时抛向任心远。任心远发现一个秘密,就是双手使兵器的人,其实这种选择就是很傻很天真的。人的左右手,有时候需要相互平衡,以达到身体的平衡。
你两只手都挥出去,身体整体是朝前倾的,没法平衡。任行远又抓住了机会,不退反进,直接一膝盖顶上去,狠狠撞在他胸口上。短戟跟进,戳出。
孙叁仓眼前一黑,当即毙命,秤砣飞出去,差点撞上钱贰斗,秤杆挂在了一颗树的树杈上。
任心远又笑:“哈哈,真有趣。”
荆棘丛中的两人,本来已经很累,如此折腾了一番,他俩索性偷懒,故意装作爬不起来了。
现在是赵壹升和钱贰斗追着任心远打。任心远又中了一枪,伤口在小腿上。
三人在花草丛中身形翻飞,两人觉得任心远不行了,要一鼓作气解决他。
任心远心思电转,怎么才可以令两人误伤了对方?只有冒险了。他一直在等机会,等两人相互对着成一条线。
三人又缠斗了一阵,任心远短戟敲中了钱贰斗,他受了轻伤。步伐慢了下来。
任心远故意将后背露给了他,很费劲地跟赵壹升对阵。钱贰斗觉得是时候施展他的冰谷孤鸿了。
机会稍纵即逝,任心远故意滑倒在赵壹升的跟前,剑招过来了,赵壹升的长枪也戳过来了。
钱贰斗惨叫,被长枪贯胸。他的剑却没有刺中赵壹升。赵壹升放开手,弃了长枪,拍手道:“好一个任心远,佩服佩服。”
任心远说:“你的兄弟都死光了,你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赵壹升说:“除非你死,我逃跑是不可能的。”
任心远的腿在流血,背上的伤口已经麻木了。他几乎握不住短戟,他索性扔掉了短戟。现在他考虑要跟赵壹升近身了。越近身,越有机会。任心远天生就有悟性,这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
两人脚下是一片花海。坡上长满了细小的紫色的花朵,任心远不知道花的名称。正适合近身肉搏,在花海里翻滚,绝对是一种享受。
任心远说了句笑话:“我可不可以招安你。”
赵壹升嗤之以鼻道:“你又不是皇帝,你连一个镖头都不是。”
任心远说:“我看你的武功很不错,死了真是可惜。”
赵壹升说:“你也是呀,但你非死不可。在我心中,那颗猫眼石比你更重要,所以你还是死吧。”
他飞身抱住了任心远,两人缠斗。
接下来的近身搏斗有些儿乏味,锁死解锁,两人来来去去,还是任心远占了上风。所以,赵壹升也死了。
飞虎十三霸,死了十人。一人受了重伤,栽倒在路边没有死,就是剑掉路边水里那个。两人掉在荆棘丛中,精疲力尽,没有了斗志,索性躺在那里休息了。
任心远仰面朝天,双手双脚展开,像个大字。他居然想起本朝太祖朱元璋的八卦传说。
有八卦说,朱元璋曾经像他这样子躺着,头顶横着一根扁担,那是天子的“天”字呀。
任心远现在是一个“大”字。活下来为大,一点儿没错。他神志有点儿迷糊,都想不起来短戟掉在哪里了。
他手收回来,摸到了胸口的猫眼石,心底暗暗叹息道:“一颗猫眼石,十条人命呀。”
人为财死,亘古不变。
任心远至少在身上带了一颗金疮药,一颗九转回春丸,很奢侈的药品,也是保命药品。
他将金疮药分了覆于背上及小腿的伤口,又就着附近池塘里的水,服下九转回春丸。
天气似乎很照顾任心远,找回短戟的他,继续在花丛里躺着休息了一个多时辰。
在天黑之前,他渡过汉江汊河,平安到达童千鑫家。交了货,他就在童家宅院休息。一住就是七天,身上的伤基本痊愈。
听完了任心远的陈述,童可可说:“简直可以演一场精彩的戏剧了。”
沈瑞泽说:“真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啊。”
任心远说:“有时候有人陪着你,比如萧敬神。有时候只能你自已一个人独行。”
沈瑞泽心想:“是的。有人陪你的时间少,独自一个人的时间多。你非但要耐得住寂寞,还要捱得过所有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