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长云倒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道:“如果不是蜈蚣的话,那到时候就只能靠陈警官你和你手里的枪,来救我们大家的命了。”
篝火上添加了艾草,一股浓郁辛辣的草药香气,渐渐从林间空地向着周围弥散开去。
孟叶不在篝火边,也不在帐篷里。陈暮寒找了一圈儿,就发现这小子一个人倚在一棵大树后面,正手里拿着根艾草在研究。
都说中医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其实西藏地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延续了三千多年的藏医药学体系。在西藏,寺庙从古至今就担负着治病救人的职责,许多寺院的喇嘛都在藏医藏药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而西藏历史上的许多医学专著,就是出自一些高僧活佛之手。
孟叶从小在寺里长大,对于藏医药学想必并不陌生,而中医医药学则反倒是一种全新的事物,这就难怪他眼下会对艾草的用途这么好奇。
“这东西的味道很冲,就算不能驱毒虫,至少今天晚上蚊子是不敢来了。”陈暮寒抽出他手里的艾草,递了根烟过去。
孟叶摇头,视线转向密林深处的黑暗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陈暮寒一笑,就顺手点上烟,自己抽起来。他道:“同样是这支探险队的向导,平措得了急性虫癌,而顿珠却没有,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孟叶就看他,眼睛仿佛黑暗中的两点星光。
陈暮寒仰头望天,悠哉悠哉地道:“‘墨脱金丝铁线虫’这种东西,是通过直接接触受害人而人为加以施放的,媒介或者是酒,或者是水,总之绝对不可能是空气。”
孟叶想了想,道:“平措和顿珠唯一的一个不同点,就是平措前一天晚上出去见过一个人,而顿珠没有?”
陈暮寒打了个响指,赞许地点点头道:“继续。”
孟叶就皱眉,道:“也就是说,那晚给平措两万元现金的神秘人,很可能同时也就是给他下毒的人。”
“Bingo!”
陈暮寒道:“分析正确。”他道:“除此之外,在不明生物侵入营地的那天晚上,平措不但像是早有准备,而且还清楚地知道怎样可以避免这些不明生物的攻击……”
孟叶立刻打断他道:“这就说明,那个用两万元现金收买平措的人,一路上都在不断给他下达指令和提示。”他目光沉了下来,咬牙道:“那个神秘人,其实自始至终都跟这支队伍在一起!”
陈暮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良久道:“现在,我们需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个人究竟是谁?”
张胖子整夜鼾声如雷。
第二天一早,天空放晴,阳光明媚,林子里空气清新,一派鸟语花香。
张胖子打着哈欠从帐篷里出来,就看见陈暮寒正在烧水煮方便面,又看了看远近周围,奇道:“昨天晚上那东西没来?”
“来了——”
陈暮寒懒洋洋地道:“然后又被老哥你打呼噜的声音给吓跑了。”
张胖子讪讪地笑道:“我打呼噜哪儿有那么大的威力,估计是解大顾问的驱虫手段起了作用,那些鬼蜈蚣不敢来了。”
特事顾问从顿珠的帐篷里走出来,说藏族向导人还在昏迷,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就坐下来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陈暮寒沉吟道:“地上和帐篷里都没有发现血迹,孟叶他已经去周边找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消息。”
中午的时候孟叶才从外面回来,张胖子刚想问他有什么发现,孟叶却一言不发,直接走到锅边盛了碗方便面吃起来。
眼见着小半锅泡面见底,张胖子就“啧”了一声叹息道:“年轻就是好,怎么吃都不胖。想当年老哥我二十三、四岁的时候……”说着又撕开一包红烧排骨面。
陈暮寒就笑道:“胖哥你不是要减肥吗,话说这已经是第三包了吧?”
张胖子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不好好吃饭,哪儿来的力气减肥?”
等了半晌,解长云见孟叶终于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抹嘴,这才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发现那支队伍的踪迹?”
孟叶抿了口开水,点点头道:“我在各个方向上都找过了,发现有一个方向上草木被踩踏和碾压过的痕迹最明显。”他道:“我沿着这个痕迹一路追踪下去,最后发现所有的踪迹,在到了一处河岸边就彻底消失了。”
“在河边消失了……”张胖子沉吟道:“难道那些人为了躲避虫子的袭击,蹚过河去对岸了?”
孟叶就摇头道:“不可能,那里是一处距离河面十多米高的断崖,而且下面水深流急,凭人力根本不可能泅渡过去。”
“那就是这帮人,最后都被赶进河里淹死了?”张胖子惊道。
孟叶摆了摆手,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去现场看看就清楚了。”
午后,四人搜索小队在雨林中跋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足迹最后消失的地点——一处河岸边的断崖前。
这里已经是丛林的边缘地带,陈暮寒居高临下往下看,只见两岸是笔直的陡崖,中间横亘着一条暗青色的大河,河面足有两百米宽,白浪翻滚,涛声雷动,声势逼人。
这时陈暮寒看见河面上方悬空荡着一条长蛇般的东西,千疮百孔随风摇晃,就像是一张奇长无比的巨蟒蜕下来的残皮。
走到近处才看清楚,那东西原来是一种用藤条编成的网状物,连接在两岸之间。孟叶就说,这本来应该是一座可以通到对岸去的藤索桥,但是现在已经严重损毁,无法通过了。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里河流密布、交通不便,而墨脱的原始森林里生长着种类繁多的藤本植物,其中一种白藤可长达数十米,当地门巴族人就地取材,常常用白藤编织成网桥,连缀在山川峡谷等地势险要的地方。大峡谷里的藤桥一般有两种,藤索桥与藤网桥,整座桥身都用白藤编成,凌空悬挂,既没有桥墩,也不铺设木板,甚至连一根钉子铁丝都没有。
像这种深山老林里的藤桥,有些年头儿甚至不下二、三百年,在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已经年久失修,荒芜废弃。而眼前的这座藤索桥,不但整个桥身已经破败不堪、千疮百孔,而且桥身一侧的固定点还从对岸那头儿断开了,仅剩下的一边儿,也在河面带起的激荡气流中岌岌可危地摇摇晃晃。
“此路不通啊,”张胖子就困惑地挠头道“从下面走的话,崖这么高水这么急;从上面走的话,这桥又明明是坏的。那这些人究竟到哪儿去了,难道还能飞上天去不成?”
孟叶这时搬了一些枯树枝过来,在山崖边点起了一堆篝火。张胖子刚想问他打算干什么,只见孟叶又搜集了一堆潮湿的杂草树叶覆盖在上面,不多时一股青灰色的浓烟就袅袅地升了起来。
“你在发信号?”解长云皱眉道。
孟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只要这附近还有活着的人,就一定能看到。”
然而几人原地等了几个小时,直到天色逐渐变暗,周围除了风声和几声鸟叫之外,却自始至终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出现。张胖子眼见林子里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就提议说天黑了不好认路,不如今天大家先回营地休息,明天再做打算?
孟叶就让其他人先回去,说他自己还想再等一会儿。
天黑找不到路这种事,倒是没有人担心会发生在孟叶他身上。自从进入无人区之后,一直都是孟叶在前面蹚路,这家伙对于辨别方向和避开危险,仿佛天生就有着一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甚至让人不禁怀疑他就算是蒙着眼,也绝不会在林子里迷路。
临走时张胖子打趣道,当心失踪的那些人没出现,反倒是把这山里的熊给引来了。
特事顾问就说,这个倒是不必担心,野兽通常都怕火,所以只要保证篝火不熄灭,就不用担心有熊或者狼什么的。
“不对啊——”
张胖子想了想,道:“那怎么那些巨型蜈蚣不但不怕火,还成群结队地袭击了那支探险队的营地?”
解长云就笑笑说:“那是因为昆虫不同于野兽,许多昆虫非但不怕火,而且还有趋光性,天黑以后的话,反而更容易被火光吸引过来……”
孟叶一个人在山崖边静静坐着,听着人声渐远,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几个小时之后,当陈暮寒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发现浓烟已经换成了明火。
篝火很旺很明亮,尤其是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里,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孟叶背对着林子,正抱膝坐在悬崖的边缘上,视线一直朝着对面那片黑沉沉的林海若有所思。
陈暮寒扔了条压缩饼干到他怀里,调侃道:“警觉性太差了,如果来的是野兽的话,你已经死定了!”
孟叶拿起压缩饼干,见是葱油口味的就皱了皱眉头。“你的动静这么大,三里之外都听得见。再说,”他撕开密封的包装袋,道:“人和野兽走路的声音明显不同,野兽是四只脚着地的。”
陈暮寒就在他旁边坐下,也看向对面的山崖。
脚下的崖壁笔直陡峭,形如绝境,而再往下十几米处,就是白天那条激流澎湃的大河。当初那支探险队如果真的一路逃到了这里,可以说是前有阻截后有追击,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然而所有踪迹到这里就彻底消失了,那么这些人最后究竟去了哪里?难道真的就像张胖子说的那样,成了这条河里的亡魂水鬼?
“这是今天你们走后,我在这里新发现的东西。”
孟叶递过来一只透明的证物袋,陈暮寒举起来,就着背后的火光,能看出里面装的是一段六寸多长的残肢,外观像是某种节肢类动物断掉的一截复足。
等看清这东西的模样之后,陈暮寒不禁有些吃惊,因为如果根据这条断足的长度,按比例去复原那只未知生物的整体的话,那么这只所谓的“昆虫”的体型必然十分惊人!
“你是在哪儿发现的?”
陈暮寒皱眉,不见到实物的话,简直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这样巨大的昆虫。
孟叶道:“在索桥上。”他道:“你们走后,我试着从这座索桥走到对岸去,但是走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发现难度太大,普通人根本无法通过,然后在返回来的路上,就看见藤桥的网眼里缠着这只某种生物的断足。”
孟叶沉吟道:“我怀疑,当天晚上那群未知生物很可能已经追到了桥上,而那支探险队里的人,则可能已经通过这座桥去对岸了。”
“怎么可能?”陈暮寒道:“刚才你自己也说了,凭你的身手都未必过得去,更何况那支队伍里面还有老弱病残,怎么可能全员通过这么险要的地方?”
“也许当时那些人到这里的时候,桥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孟叶指了指对岸,道:“索桥是从对面被破坏的,很可能是因为这些人想阻止不明生物的追击,所以在所有人通过之后,就有人用刀砍断了其中一端固定的绳子,这才导致一只巨型昆虫从索桥上翻落了下去,留下了一根断足在这里。”
陈暮寒愣了愣,索桥是后来才被人为破坏的,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且这刚巧也能够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这支探险队在离开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是这些人不想回来,而是后路已断。
“这么说来,那支队伍里的人有可能还活着,而且就在对岸?”
陈暮寒也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投向河对岸莽莽无际的雨林,然而那个方向上却只能看到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既没有人声,也没有任何光亮透出来。
良久——
“说说吧,”
陈暮寒率先打破沉默道:“关于‘古格银眼’案和眼下这起探险队失踪案,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