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要在这里等上一个多月,我也连忙凑上前去道:“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是去墨脱进行科学考察的。时间不等人啊,我们等不了这么长时间,老板您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周老板道:“这段时间想进墨脱的,不只有你们几个。”他指了指院子里坐着的几个穿户外服的客人,道:“他们几个比你们早来了两三天,这不也干等在这里走不了么。”
背包客们都知道,在西藏,青旅和小客栈是穷游驴友们的“天堂”。在这里,可以和来自天南海北的驴友交换信息,而且如果遇到脾气相投、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还可以一起规划行程、搭伴旅行。
那五六个驴友正围着一张桌子喝甜茶,师兄性子清冷,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讪,于是我就凑过去找那帮朋友打听消息。
这几人中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我凑过来倒也不见外,热络地腾出个空位让我坐下聊。我做完自我介绍,就问:“你们几位是一起的吗?也打算这两天进墨脱?”
“我们是同一个户外徒步俱乐部的会员,大家是在俱乐部网站的论坛里认识的。”我对面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驴友,人很漂亮,看起来性格也非常热情开朗,道:“这次来墨脱,是想完成一次从墨脱到波密的徒步穿越。”
“你们打算从这个地方开始,一直走到波密去?”我惊讶地道,没想到这帮驴友的“野心”居然这么大。要知道,光是从派镇到墨脱,直线距离就将近一百一十多公里,徒步的话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而从墨脱再北上去波密,则路程还要远,足足有一百四十多公里路。如果按照她的说法,这趟行程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下不来!
“刺激吧?”女驴友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同伴,笑笑道:“别小看我们这支队伍,你面前的这几位可不是一般人,差不多都是成了精的‘老驴’了。”
她自我介绍说,她笔名“南歌子”,是某知名网站的专栏作家,专门写旅游探险类的文章,除了西藏之外几乎走遍了全中国,光是粉丝就有好几万。
她又指了指在座的一位四十来岁、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道:“这一位是老A,骑行界的高人,一辆单车曾经三入北疆四次进藏。”
中年男人朝我友好地笑了笑,眼角深深的纹路就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一样,一看就是位常年风吹日晒、玩户外的老手。南歌子又转向一旁正在悠悠然品甜茶的大哥,道:“这位是‘辣手无心’,既是位资深老驴友,也是我们的队医,大家一路上的小伤小痛就全靠他了。”
那边的队医三十岁上下,长相斯文,朝这边举了举手里的茶碗,算是打招呼。女驴友在向我介绍队友时,用的都是每个人注册论坛时的网名,因为玩户外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三不问”:不问真实姓名和职业;不问婚姻和家庭状况;不问收入和住址。大家萍水相逢,凑在一起图的就是个兴趣相投,散伙儿之后又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轨道,从此各不相干、互不打扰,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见面从来不打听彼此的真名。
还有一对貌似情侣的小年轻,男生道:“我是空空,朋友幸会!”说着亲昵地揽住身边女孩的肩,道:“这是我媳妇,萝莉莉。”
女孩梳着个马尾,是那种清纯可爱型的,嘟着嘴抗议道:“谁是你媳妇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呢!”
男生尴尬地挠头道:“玩徒步我和莉莉还是新人,这次是跟几位大神出来见见世面的。”
“除了在座的几位之外,我们还有三名队员。”南歌子道:“另外我们还从俱乐部聘请了一位专业领队,现在他人不在,到镇上去补充进山前的装备了。”
“你们也还没请到当地人作向导吗?”我问道。
“还没有,”南歌子摊了摊手,道:“我们已经来了三天了,镇上人说今年山上的雪化得晚,没有老乡肯冒险带人进山。”
“我们这次墨脱考察,行程时间安排得比较紧,恐怕等不到六月份。”我忧心忡忡地道。
空空看了一眼女朋友,也不由得叹气道:“大家都一样,我和莉莉也是好不容易才跟公司请下来的假,没想到来了这里却干等着进不了山。”
“还能不能找找其他的办法?”听他们这么说,我情绪也有些低落。
南歌子无奈地道:“目前只能等。这不,我们领队一直没闲着,天天都跑到镇上去打听消息。”
这时候,忽然从客栈门外又走进来一女一男,女的身材纤秀,背着个小巧的户外旅行包,男的则又高又壮,背着个硕大的黑色双肩包。
两人也是一副刚到当地的样子,但是周老板似乎跟他们认识,热络地上前招呼道:“你们姐弟俩又打算进山啊,今年拉萨那边的生意这么好?”
那女的点点头道:“嗯,我们今天在这儿住一晚,明天一早进山。”
那女的声音清清柔柔的,很好听,我们在座的几个男同胞不由自主地朝前台那边多看了几眼,却见那女客人脸被丝巾遮着看不见真容,背影窈窕,只在乌黑的发髻下露出一截白皙得像雪玉似的后颈。
直到那姐弟俩办完住宿手续离开了,我才好奇地跑过去跟老板打听道:“老板你认识刚刚那两位?我听他们好像是说明天要进山,他们也是要去墨脱吗?”
“他们跟你们不一样,”周老板道:“人家不是来旅游的,人家是进山去收购药材的。”
此前也听导师讲过,说墨脱是珍贵藏药的“宝库”,像什么雪莲、虫草、手掌参……由于大峡谷里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特殊,很多珍稀的植物品种只在当地才有,全世界都独一无二。有一些古老而神秘的部落,世代生活在大峡谷深处的苍莽丛林里,外界称之为门巴族和珞巴族。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刀耕火种、男猎女织、自给自足、几乎与外界隔绝,长久以来只用草药和兽皮跟山外的藏民交换铁器、盐巴和生活用品。
“收购药材的人,这个季节就能进山吗?”我不禁觉得好奇,就问。
“那姐弟俩是在拉萨做药材生意的,要赶在别的药商还没进山之前,进墨脱收购第一批药材。”说着,周老板忽然压低声音道:“说起来这姐弟俩确实挺不容易的,别看那弟弟五大三粗壮得跟牛似的,其实脑子有残疾,是个弱智。而且眼下买药这个行当,竞争越来越激烈,生意不好做,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傻弟弟,赚的可是辛苦钱。”
“原来是这样——”
我了然地点点头,回到座头上,把打听到的情况跟南歌子他们说了。萝莉莉就说:“既然明天有人进山,我们不如跟着他们一起走吧?”
我也觉得挺有道理,就看向其他几个人,想看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南歌子也正看向年纪最大的老A,老A这人看上去个性比较沉稳,考虑问题也比较全面,想了想说:“据说这大峡谷里头,门、珞族人的部落非常分散,几十户人散居在几千平方公里的的深山老林里,我们和那些收药的药材商只怕走不到一块儿。而且,就算是大家一起翻过了多雄拉山口,到了下面还是要分道扬镳,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的处境恐怕更加进退两难。”
经过一番讨论,大家都觉得此路不通。
于是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进山的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
第二天一早,我和导师、师兄下楼去吃早饭。刚到楼下大堂,就看见座位上有人朝我们招手,一看原来是昨天南歌子那队人。
我们挨着他们的桌子坐下,彼此重新打了招呼。他们今天人员比较齐全,除了昨天见过的五个熟人之外,还有另外三名男队员,高更、远风和左岸。
南歌子介绍身旁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的大哥道:“这位是我们的领队——轮子,今天他给大家带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你们雇到向导了?”我反应过来,立刻兴奋地道。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领队笑了笑,道:“昨天整整一天,我挨家挨户地好说歹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有一户老乡肯带咱们进山了。”
一听能进山了,老师和师兄也非常高兴,我就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出发?”
“明天一早就走。”领队道:“你们三位的情况,昨晚南子已经跟我说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大家可以结伴一起走。不过你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可别嫌弃我们这些整天玩户外的文化少,净是大老粗。”
一想到马上就能出发了,我兴奋得几乎一晚上没睡着觉。
第二天在客栈吃完早饭,告别热情的客栈老板,我们一行人包了辆车,花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到达了徒步的起点——松林口,开始了此次充满挑战的墨脱徒步之旅。
雇来的向导是兄弟俩,哥哥叫平措,弟弟叫顿珠。向导说中午十二点之前,所有人必须翻过多雄拉山口,不然一过十二点气温就会突然下降,到时候整座山会被云雾笼罩,有时狂风大作,有时雨雪交加,人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坠落山崖。
多雄拉山位于米林县与墨脱县的交界处,海拔4500米左右,山口位置的海拔4200多米,是徒步旅行者进入墨脱的第一道天然障碍。
“拉”在藏语中是山脉的意思,比如唐古拉、色季拉;“措”在藏语中是湖泊的意思,比如纳木措、羊卓雍措;而“藏布”则是江河的意思,比如雅鲁藏布、帕隆藏布。此时天气晴朗,多雄拉积雪覆盖的山顶,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白光,很难想象,一到下午整座山就会变得风雪大作,危险异常。
领队打趣道:“早就听说,这位多雄拉山神老爷的脾气反复无常,今天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老师一听,就跟大家说,这跟神灵没有关系,是当地一种特殊的气候现象。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暖湿气流,和北坡的高寒气流在这里交汇,在山口附近形成了漩涡状气流,于是就造成了这多雄拉山一年到头云雾弥漫,山顶天气状况非常复杂多变。
老师他老人家说完才想起来,这里不是课堂,眼前这些人也不是自己的学生,他就自我解嘲说,整天带研究生习惯了,刚才讲的那些你们年轻人不会嫌我烦吧?
没想到队员们却纷纷表示欢迎,说以前在旅行过程中经常会遇到一些奇特的自然现象,往往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次有大教授给免费科普,大家简直求之不得。
队伍里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地开始登山,但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这时那几个经验丰富的老驴友就看着我们坏笑,一副“叫你们刚才可着劲儿撒欢儿,现在全都老实了吧”的表情。
领队无奈地叹气道:“出发前都跟大家说了,高原徒步要注意保持呼吸节奏,从现在开始大家不许聊天、不准开玩笑,保存体力,争取在天气变坏之前越过山口。”
一路上都是非常磨损鞋底的碎石子路,在到达半山的一个坪台后,队伍停下来进行第一次休整。上山的途中一共有两个可以休息的坪台,而所谓的坪台,其实只是乱石堆中能够勉强供人坐下来的一小块平地。
很快我们就进入了雪线以上的位置,这意味着余下来的路,都将要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阳光照耀下紫外线强烈,打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什么热度,远处的石缝里一朵毛茸茸的喜马拉雅雪莲迎风颤动着,而这时候的我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根本没有心思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