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人这种事情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这个时代治安不够好,而且信息不透明。
就比如说,邹凯刚来莞城这边的时候,就听老乡说过,夜里没事千万不要出去,说这边经常出事死人,就跟死只鸡一样,根本没人管。
当然,这说法的确太夸张了,却也说明了南下打工的农民工对未知环境的恐惧,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让老乡帮带进厂的方式——怕被陌生人领去卖了或者害了。
邹凯没准备去火车站或者汽车站摆招工点,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会是一场无用功,他做了时代的先驱者,却暂时无法改变人群整体的恐惧感。
“鹏子,想不想回老家一趟?”邹凯说道。
“啥?”刘鹏顿时愣住:“凯哥你开什么玩笑呢?怎么突然要回老家了?”
“回老家当然是要回去看看,还有就是把咱们的生意做起来。”邹凯笑着说道。
刘鹏在愣神很久之后,忽然跳了起来:“回家,咱们回老家。”
也不怪刘鹏会这样激动,他跟邹凯从去年跑出来打工之后,就没有回过老家,一年时间没回家,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的确太难熬了。
华夏人大概是世界上最恋家的民族了,到了春节这样团聚的日子,哪怕远隔千里,也要回家一趟,去跟家中的父母妻儿团聚。
邹凯和刘鹏已经很久没有家里的消息了,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有了电话,可是邹凯和刘鹏的老家是山村,一直很穷,村上到现在也没有一家装电话的,想打个电话都联系不上。
没提回老家这件事之前,刘鹏还没什么反应,等到邹凯确定说要回去,他就兴奋的有些睡不着了,大半夜了还不睡,还跟邹凯唠叨着回老家会发生什么。
邹凯被他吵得没办法睡觉,都开始后悔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说要回老家,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好才行,第二天广告店的老板送来了做好的店招,邹凯将店招摆放好,又让老板拍了很多照片之后,这才交代他,哪些照片是要冲洗,哪些是要做成宣传海报的。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杨露跑了过来,情绪明显不太高,还特意来问邹凯:“你们回老家还会回来吧?”
“那当然了,我们生意在这边,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摊子不回来?”
邹凯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跟刘鹏进展太快了,这明显已经是热恋期,哪怕一天都不愿分开。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杨露就跑去缠刘鹏去了,俩人你情我浓的,狂撒狗粮,让邹凯都有些受不了,端着饭盒去了楼上吃饭。
下午邹凯也没急着出去,等到下午五六点,太阳没那么毒之后,他才叫上刘鹏一起出了门,在附近面馆随便吃了碗面之后,去进行大采购了。
邹凯没有领着刘鹏去超市,他手头的钱并不宽裕,去超市买东西的话太亏了,更重要的是:明知道莞城是全亚洲最大的加工制造地,很多东西都能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为什么要傻乎乎的去超市浪费钱?
出厂价的OEM产品,皮鞋、衣服、连衣裙,邹凯给家里人每人都买了两套,父母鞋子和衣服的尺码他记得,可是大姐和小妹这个年纪的尺码他不太记得,只能买了稍微大一点的尺码,反正今年穿不上还有明年。
他还特意去了电子厂,给小妹买了个随身听,又给她买了十几盘香江那边过来的流行歌曲磁带——前一世的亏欠,邹凯这一世要一口气给补上。
刘鹏看他那如疯魔般采购的架势,都有些紧张了:“凯哥,咱们总要省点钱的,别弄得没回家的车票钱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邹凯其实也惊觉自己有些过火了,可能是前世愧疚太重,忍不住想要多补偿。
两天后,邹凯和刘鹏坐上了归乡的大巴车,两个人大包小包的上车,搞得售票员和司机都有些懵,没见过回家带这么多东西的。
邹凯其实也想坐火车,可是想到现在火车的速度和麻烦程度,他就放弃了,这年头火车还没有提速,而且到邹凯老家的那趟火车还是绿皮车,时间比大巴车还要久。
不过坐大巴车也有一个麻烦,那就是邹凯和刘鹏都不敢睡的太死,一有人下车之类的,他和刘鹏就要有一个人跑下去盯着自己的那些包和箱子,还要有一个人看着车上的。
没办法,这个年头经济不发达,物质匮乏,坐大巴被偷箱子的事情时有发生,归根到底,都是穷惹的。
车子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已经离邹凯家乡不远了。
一路上邹凯一直没有多想,可是等到进入家乡地界,车子行驶在颠簸的老旧公路上时,他压抑在心底二十多年的情感,无法抑制的爆发了。
他看着窗外记忆中的景象,相隔两世,眼前的这一切才是他记忆中的家乡,虽然破败,却让他无比亲切。
不知不觉,邹凯已经泪流满面,刘鹏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也不敢开口,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说起来,邹凯老家的交通还算方便,因为省道刚好在村子附近的岔路口路过,他和刘鹏在岔路口下了车,背着大包小包朝着家走去。
大概是刚才已经哭过,邹凯这会儿情绪倒是能稳定下来,就是眼睛有点肿。
已经快到了秋收时节,今年雨水不错,道路两边的玉米杆长势都很好,好一幅北方田园景象,真的如书中所写的青纱帐那样。
因为时间还早,天气并不炎热,邹凯和刘鹏说说笑笑的往家赶,等到快走到村口的时候,才被早起到地里干活的村民看到,有人认出是邹凯和刘鹏,立刻大声招呼道:“凯娃子,刘鹏,你们俩咋回来了?”
邹寨村有两个姓,邹姓最大,刘姓人数比较小,这个打招呼的是邹家人。邹凯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开口道:“五爷,你身体好啊,那么早就起来忙了。”
前一世他可再也没有见过五爷,他二十多年没回家,等到回去,村上很多老人早已经故去了,五爷就是其中之一。
邹凯上前,特意打开一包香烟,让了一根给五爷,又问了五爷家孙子邹森的情况,这才继续往家里走。
等走到自家院子前,看到还是中年的父亲正在收拾院子,他的泪水就一下子忍不住了:“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