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立秋,但“秋老虎”余威尚在,天气依旧酷热。冯斌把打球地点约在了学校东操场,时间是晚上八点。
余大成拎着几瓶脉动,提前二十分钟过去时,冯斌已经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了。
站在场边看了会儿,趁冯斌扭头的间隙,余大成冲他招招手。
“喂,胖子,你替我打一会儿。”冯斌打了个响指,一个白胖子乐呵呵的上场了。
走到场下,冯斌不客气的接过余大成递过来的脉动,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末尾,长长的舒了口气,“爽。”
之后两人席地而坐,目光俱是盯着球场上追逐的众人,彼此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发小的饭店,生意怎么样?”冯斌问道。
“挺好的,多谢斌哥照顾,选得那几个送餐员特别踏实肯干。”余大成说道。
“那就好,如果有谁偷懒,不配合工作,就直接告诉我,别抹不开面子。”冯斌说道。
有谁偷懒,不配合工作?
这句话有点儿意思。
顺着冯斌的话,余大成自然而然的提起了赞助晚会的事儿,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提到了偷懒的郝成林。
听了余大成的描述,冯斌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冲着球场大吼一声,“好球!”
然后才搓着下巴悠悠的说了句,“老弟,这个事儿不太好办啊,你也知道,我是管团委的,不是管学生会的,直接干涉外联部不合适,刘志明该有意见了。”
刘志明是本届的学生会主席,一个特别反感越权越线的人。
“是啊,我也知道你有苦衷,不方便多说什么,但这事儿实在是推不下去了,要不斌哥给支个招儿。”余大成说道。
“呃……”冯斌犹豫了片刻,“我建议,直接找苏老师吧。”
这句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细细一想,等于啥都没说。
余大成当然知道把这事儿告诉辅导员能解决问题,但学生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那就是除非有重大的安全事故,否则不要轻易捅到辅导员那里。一旦告诉辅导员,就等于是背后告黑状,不仅撕破了彼此的脸皮,还会被其他同学所不齿。
所以,即便余大成很急,却也只是想通过学生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从来没考虑过要用这条下下之策。
“呃……这倒也是个办法。”余大成说道,心里暗想,冯斌能坐到团委委员长的位置上确实不简单,不像普通学生那样三言两语的就给忽悠了。
之后两人继续看球。
听着砖缝里蟋蟀的轻鸣声,余大成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换个方向“进攻”。
“斌哥,再有一年你就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考研?还是直接工作?”余大成问道。
对于余大成快速切换的话题,冯斌略有惊讶,但还是实话实说了,因为实在是没有隐瞒的必要。
“直接找工作,不考研了,我不是搞学术的料。”冯斌笑道。
“进企业还是走仕途?”余大成又问。
“想走仕途,但感觉机会不大,你也知道,汤州是省会城市,虽然每年招人的单位多,但报考的人更多。”冯斌无奈的说道。
这倒是句大实话。
国考、省考哪一个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更何况东江省是人口大省,而汤州市作为省会城市,聚集了全省最好的医疗和教育条件,最便利的交通网络,最丰富的基础设施,其他地市的人削尖脑袋的想留在这儿。
要留在这儿,买房和落户就是个必须要面对的大难题。
汤州市的落户条件虽然比不上北上广那么苛刻,但问题是程序复杂繁琐。在2010年,还没有“只跑一次”的改革亮点,很多人办事儿都是“跑断腿式”的来回折腾,搞不好还要证明“我妈是我妈”。
至于买房,虽然还没有经历2015年的房产大牛市,房价还不是贵的那么离谱,但已经超出了很多工薪家庭的承受范围。
能一次性解决以上两个难题的,唯有考取省直或市直的公务员。
这样不仅能轻松搞定落户问题,运气好还能赶上单位的团购房政策,一举两得。
所以很多同学毕业后不找工作,年复一年的准备着公务员考试,就为端起这个“铁饭碗”。
话说到这份儿上,余大成知道,火候儿到了。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喝了两口脉动,这才缓缓开口。
“斌哥,其实你不用盯着公务员,还有另外一条捷径。”
“哦?”今晚第一次,冯斌把一直停留在球场上的视线,挪到了余大成的身上。
而余大成则继续盯着球场上飞奔的众人,只说了一句话,“团委老师的位置空了好久了。”
冯斌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苏柳作为辅导员,这几年的工作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更难得的是,在没有团委老师的情况下,还把团委的工作一块兼职了,没有出任何差错。要不是学院觉得她资历浅,基层工作时间太短,早就升上去了。
而苏柳升了团委老师之后,辅导员的位子自然就空了下来。
作为团委委员长,冯斌对学生管理工作十分熟悉,再加上平时工作认真负责,给院领导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学习成绩也不错。由他直接留校当辅导员,于情于理都很合适。
这些事情,冯斌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知道自己有一个致命的硬伤,学历不够。
从2006年开始,汤州大学不再接受本科生直接留校当辅导员了,想留校,至少要是个硕士。
但考研的话,且不说能不能考上,即便是考上了,硕士毕业都是三年以后的事儿了,到那时什么政策,谁说得准。
“老弟啊,我知道你的好意,但你恐怕不了解辅导员留校的政策。”不知不觉中,冯斌改变了对余大成的称呼。
因为就在刚刚,冯斌突然感觉坐在身边的这个余大成不再是一个刚上大二的小学弟,而是一个可以平起平坐、深入交流的朋友。
“斌哥,连红头黑字的政策都可以适当通融,更何况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呢?”余大成笑了,“有人明令禁止本科生留校吗?”
“这倒没有。”冯斌实话实说。
“这不得了。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把你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化,剩下的,就听老天爷的安排吧。”余大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嘴角挂着笑意,扭头看了冯斌一眼。
只是这一眼,就让冯斌觉得身边的这个小学弟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许多。
那嘴角的笑意,那处事不惊的神态,那一针见血的见解,根本就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应该有的。
尤其是那对儿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眼睛,就像两个巨大的漩涡,一眼望不到底。
冯斌开始思考了,自己的优势到底是什么?
不用说,肯定是在学生管理上比较有经验,如果按照余大成刚才所说,把优势发挥到最大化,那就要成为苏老师坚实的左膀右臂,让她在工作上彻底离不开自己。等苏老师高升之后,于情于理也会帮自己一把。
可要是累死累活的努力干活,到最后还是留校失败了呢?
冯斌想了想,除了多牺牲一点私人时间之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况且,女朋友在外校准备保研,自己又临近毕业,每周只上几节课,几乎没有任何学业压力。闲下来也是跟室友打牌、喝酒、玩游戏,不如找点事情干。
这么一想,似乎损失更小了。
毕业在即的冯斌之前特别的迷茫,感觉眼前布满了看不清路的迷雾。但就在刚刚,浓雾被一个大二的小学弟,通过短短的两句话,就彻底吹散了。
重新确定了职业规划的冯斌决定帮余大成搞定冠名迎新晚会的事情。
原因有三。
其一,感谢余大成刚才的点拨,让他这个“当局者迷”的人,能够拨开云雾看日月。
其二,卖余大成一个人情。在他看来,身边的这个小学弟简直就是人中龙凤,将来大概率会飞黄腾达,跟他处好关系,对自己日后的发展大有裨益。
其三,办好了这场晚会,将会加速苏柳升任团委老师的进度,也就变相的增加了自己留校任辅导员的概率。
相比于这些优势,得罪刘志明,甚至得罪整个学生会,似乎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赞助的事儿你别操心了,我来安排。”冯斌淡淡的说道。
“那就谢谢斌哥了。”余大成站起身。
冯斌也紧跟着站了起来,“是我谢谢你才对。”
最后这句话,余大成当作没听见,笑了笑,走了。
望着余大成的背影,冯斌短暂的酝酿后,就拨通了学生会主席刘志明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