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九重天的夜,没了虫鸣和人声,更静!
月光如水,繁星满天,转眼千载春秋。
繁缕坐于那破旧的桌案前,从心口掏出了三样东西,两封书信,一条空白的竹简片。
他看着信纸上歪歪扭扭两个字:‘平安’,暗暗自问:“四千年了,离儿,繁哥哥平安,你在家是否孤单,还爱哭吗?六爹爹的六神曲你学会了吗?繁哥哥好想你……”
繁缕的眼泪本应滴落纸上,然那萦绕的一丝灵气在眼泪快要接触信纸的时候将其化开,消散了。
此时透光的门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似正在回头张望。
“你来了……”繁缕即刻化干眼中的泪水,收起书写和竹简,随意摊开了桌上的一本书。
门开了。
飞廉闪身入内,房门自关,他微微抬了抬手指,屋内烛光瞬间变得明亮了不少。
长大后的飞廉一身素白衣衫,广袖宽带,头发只简单捆绑,垂于身后,剑眉星目,很是精神。
“你竟无所谓到这地步,这般微弱的烛火,仔细变成六合第一个盲眼神仙!”飞廉道。
“眼盲无妨,心不瞎。”繁缕随意翻着书。
飞廉在桌案前席地而坐,双手扒在桌案上。
“近日,你还好吧……”他轻声询问。
繁缕抬眼,随意回话:“一如往昔……”
却合上了书,放置一旁,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飞廉。
飞廉长叹一声:“四千年了,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放了你……”
“放?若不是天地倾覆的大事,怕是我会一直待在这,即便天地倾覆,想来他们会先杀了我,以绝后患。况且重台的长子柏子仁重伤的债,他们可都算在我头上呢,若你为重台,你可会以礼相待?一切皆是徒劳的。”繁缕平静说道。
“他们就是不讲道理,天帝向来英明,大多数时候太子殿下和青华帝君的话他还是听的,奈何就是你这件事,他却偏向了二殿下龙柏……”。
“毕竟六千年前,天宫差点倾覆,为帝之人之心,不可常论。”繁缕道。
“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那次锁妖塔之事,想来好歹还能见见家人……,不若我替你跑一趟玄云?”飞廉探着头问道。
“你到不了玄云,琼光之门,千年一现,并非任何人都进得,况且,你现下是九重天天将,天帝不让玄云人来,你倒是往那边去,届时被抓,重台一党不知要如何问罪的,你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自辟了仙府,乖乖听命,好好守着羽涅苑,等羽翼再丰,便无后顾之忧了。”繁缕说着,呷了口茶,顺便又替他满上。
“你倒是想的周全,竟半点不顾自己,说到底这一切本与你无关的,六千年前那件事情,怎么算到你头上,那时你才出生……”
“多想无益,他们若想得通,便不会在我两千岁的时候诓骗我来了,我现下没什么好顾忌的,玄云无恙,便一切都好,你说的,我们的一生很长,有的是机会!”他目光笃定。
“是,但总觉在此处是浪费光阴,这六合的大好美景,你都未曾见过,若他们能放过你,我便与你一道下九重天。”飞廉伸手,握着繁缕的手臂。
“重台到底是九重天上大将,你已是南天门守将,拜了校将,且与他有血亲,你好好的,让他提携提携,也算全了你父母亲的临终之愿了,旁事,别想了。”繁缕劝说。
“这样的九重天待着也没意思,爹娘会理解我的。”他收了手,说到死去的爹娘,飞廉有些落寞。
繁缕不语。
房中须臾无话。
飞廉从怀中掏出一包荷叶包裹着的东西,放于桌上,推到繁缕面前。
“呐,接下来几日我不在九重天,重台又让我去巡查北海,你缓些吃!”
繁缕点了点头,看着那荷叶包,并不打开,手扶着,大拇指摩挲着荷叶包。
“成,那我走了!”少年起身便要走。
“飞廉!”繁缕喊他。
飞廉住了脚:“怎么了?”
“此去你自小心些……”繁缕嘱咐道。
“知晓,放心!”
话音落,飞廉便开了房门,化星而去……
繁缕手一抬,房门自关。
他移开手边的书,方才是为了不让飞廉察觉自己的异样,并未留意。
竟发现这书是《六合志》。
他轻轻一笑,打开荷叶包,里面是码地整齐的几块糕点,弥漫着清新的芍药花香。
他拿了一口放在嘴里,细细嚼着,味道虽不如他的茯神娘亲做的,然却也给了他不少的慰藉。
不知不觉竟已四千年,这些年,日日如月,月月如年,他早都已经麻目了。
现观那《六合志》嘴角却依旧不自觉地上扬,那是他茯神娘亲惩罚自己的宝贝;而这余容酥,可是他与将离给几位爹爹娘亲道歉的必要法宝,这九重天数千年的囚禁,全靠着那一点点少的可怜的回忆才能撑到现在……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日。
当晚,繁缕正修习了白简上的法术。
忽然有一人破门而入,极是慌张的关了房门。
他即刻收起白简。
“别紧张,是我!”是飞廉!
“你回来了?”他从床上下来,走到桌案前。
“嗯,回来了,落日才到,回了趟羽涅苑,便来了。”飞廉喘着气。
繁缕见他这般模样,倒了水,递给他。
“他们发现你了?”
飞廉一口饮下,手指指那空了的杯子,示意再来一杯。
“差点,还好我化星而行,不然就让蔓荆院中那几个观星的仙侍逮到了。”他一把接过繁缕刚替他斟满的水,再次一饮而尽。
“若有不便,往后便少来吧……”繁缕道。
“没什么便不便的,我来看你这事儿吧,我估计他们都知道,反正没出幺蛾子,估计都懒得与我计较……”
“虽是如此,我总怕牵累你。”繁缕又替他斟了一杯。
飞廉摆了摆手。而后只见他拿出一颗小珍珠,抓过繁缕的手,放在他手中。
“呐,给你。”
繁缕狐疑看着他:“鲛珠?”
“嗯!”
“哪来的?”他端详着手中的珠子,珠子倒是不大,却极其圆润,很是晶莹,不像寻常珠子。
“方才回了趟羽涅苑,你房中灯总是太暗……”
“你去北海寻的?”
“是北海,不过不是这次,此前不也常去么,不记得多久了,救了个鲛人……”
“鲛人之泪?”繁缕有些惊讶。
“嗯!”飞廉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他说着,捏着珍珠,递给飞廉。
飞廉不接。
“明目的,我要什么没有~”
见繁缕犹疑,飞廉接过珍珠,瞬间化为一堆珠粉,他手在繁缕眼前一挥,白色的珠粉便被繁缕眼睛吸收了。
“这下不用推脱了。”飞廉道。
“……多谢!”繁缕道。
“不谢,来~”随着飞廉的一声‘来’,他手上往桌案拂过,一把古琴出现在桌案上。
繁缕看着古琴:“你知我谙熟横笛,怎的今日还要我抚琴?”
“抚琴又如何,又不是不会,改日我送你把笛子便是!好些日子没听《六神曲》了。”
“好!”
繁缕抬手一挥,房间四周筑起融音墙,此番外界边听不到房内半点声音。
繁缕手拨琴弦,《六神曲》悠扬。
“繁儿,若有事,吹响《六神曲》,只要在六合内,六爹爹听见了,便一定回去寻你!”
嘱咐只之声言犹在耳,现下的琴声,仿佛又是他的六爹爹和大爹爹在身边,教着他和将离音律……
飞廉见他入了神,不忍心打断,只躺在地板上,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用心聆听,不用说,他又想起往事了。
单曲循环了三次,繁缕才撩拨了最后一个音,停了手。
飞廉见没了声音,直起身来。
“怎么不弹了?”
“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
“我到了九重天,马不停蹄地来看你,你便是这么对我!?”
“八部宫下了钥,结界完全封死,你虽算的八部宫中人。便是如何都出不去了,你要是不介意睡地板,我倒是无妨的。”
飞廉看了看外头,已入深夜。
“成吧,那……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繁缕点了点头,广袖一挥,收了融音墙。
飞廉出门,化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