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床头上那部红色的“iPhone4”犹如一名风姿绰约的舞者,在愉悦的铃音中饱有韵律地舞动着。
程雪雁走到床前一把抓过电话,见上面显示着谢思涵的号码,便忙按下接听键说:“你好,思涵。”
话筒里传出了谢思涵平静的声音:“雪雁,我刚刚在网上看到一篇新闻,是关于‘蓝冰可乐’的。我想,这个信息对于我们或许会有帮助。”
“蓝冰可乐?”程雪雁闻言不禁怔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个身为“两大可乐”之一,享誉全球的软饮料品牌——蓝冰可乐,以及这个品牌的持有人蓝冰可乐公司——那家跻身于“世界500强”之列的强势跨国公司。
职业的敏感度让她意识到,难道是蓝冰公司内部出现了哪些人事上的变动?亦或是什么大的震荡?
“是在人事上有了什么大的变动吗?”程雪雁不由脱口而出。
谢思涵沉吟了一下:“或许会造成人事上的变动,而且相信会直接波及到山城蓝冰可乐公司。”
“‘山城蓝冰’!”程雪雁再次暗吃了一惊,问道,“到底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谢思涵说:“你可以现在就上网看一看。只要在‘百度’打入蓝冰可乐四个字搜索一下就可以了,过一会儿咱们再联系。”
程雪雁挂断了电话,急忙打开笔记本电脑迅速登陆了互联网……
须臾,一行醒目的标题赫然进入了她的眼帘:蓝冰中国起风波。
“今天下午,记者应邀参加了蓝冰中国有限公司(简称蓝冰中国)在京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会上,蓝冰中国区总裁彭宇时和总经理魏鸾慧宣布:该公司于昨日已正式向设在瑞典的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院提出仲裁,请求仲裁院裁决终止与山城蓝冰可乐饮料有限公司(简称山城蓝冰)签署的《中美合作山城蓝冰合作经营合同》、《商标许可合同》和《浓缩液供应协议》,同时解散山城蓝冰,并由其中方合作者赔偿由此带来的一切损失……”
“是合资纠纷。”这则新闻虽寥寥数语,可在程雪雁的心里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解散山城蓝冰可乐公司,停止其使用蓝冰可乐的商标,这一切将意味着什么……”
众所周之,“蓝冰可乐”诞生在距今100多年前的美国,与其老对手“红火可乐”一起并称为世界两大软饮料品牌,其产品配方和商标持有人是蓝冰国际公司。
自从80年代初,蓝冰进入中国之后就加大了在中国市场扩张的步伐。到了90年代中期,蓝冰在中国的合资、合作企业已经达到了22家。并且,专门成立了负责中国业务的机构——蓝冰中国有限公司。
蓝冰中国的角色既是蓝冰可乐的品牌所有者,又是其饮料浓缩液的独家供应商。
同蓝冰中国合资的所有中方企业,即建设在每一个地区的蓝冰可乐公司都是从蓝冰中国购进制造饮料所需的浓缩液后,按照一定的比例,自行完成饮料的灌装功能,这在其内部被称为装瓶厂,而山城蓝冰可乐饮料公司在蓝冰中国构建的这些装瓶厂中是极为引人注目的一个。
山城蓝冰仅在成立的短短的两年内,就使得蓝冰可乐在山城的市场占有率从零上升到57%,这对于拥有1000多万人口的山城来说,绝对是一个让人激动不已的数字,而这一业绩更是在蓝冰全球的市场体系中获得了举足轻重,绝无仅有的地位。
从双方合资后的第三年起,山城蓝冰开始实现赢利。此后,便以每年超过15%的增长速度飞速成长,当年的利润高达4500万元。这一切不只得益于蓝冰可乐这一誉满全球的品牌,而更多的则是依靠山城蓝冰自己,针对本地市场的实际情况,而展开的一系列富有特色的营销。
由于各装瓶厂都是独立运行的利益体系,其员工的福利、薪酬都由各中方的合资企业负责,同蓝冰中国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所以,一旦仲裁院通过了蓝冰中国提出的:解散山城蓝冰公司的话,那么其现有的员工必然就会面临着重新择业的问题。
“有了这件事做引子,或许会从山城蓝冰内部挖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看过新闻,程雪雁缓缓地走到窗边,向外面望去。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剪裁得长短恰到好处,嘴唇线条分明却又不失柔和,一张白晳如脂的脸上泛着自然的光晕,仿佛是一幅未经任何修饰便一气呵成的水墨画一样清新自然。
窗外,美丽的维多利亚港在夜色中显得分外迷人。此时,程雪雁却似乎无心去欣赏眼前那美轮美奂的景致,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程雪雁是山城N.I.C公司的猎头顾问,这次来香港是参加亚洲区总部组织的一次培训活动。可谁知,就在培训开始的第二天,好友谢思涵就从北京不远千里赶来,交待给她一件看似简单不过的事:谢思涵所在的北溟集团要在山城设立一家饮品公司,让程雪雁帮忙物色一位总经理的合适人选。而且,要求也不复杂,只有一项:这个人要具备饮料行业外资企业与内资企业的双重高管经历。
可就是这看似简单的委托,却着实让程雪雁为之颇费周折了一番之后,依然徒劳无功。
这几天里,她一边接受培训任务,一边又在忙着谢思涵的委托。因为从谢思涵的表现来看,程雪雁的心里非常清楚:这件事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异常重要。
首先,北溟集团的总部设在北京。是一家集房地产、生物制药、商业服务为一体的大型企业财团。总裁杜鲲鹏毕业于北大中文系,后赴美国留学多年,是一位学识渊博,阅历极深的商界奇才。这位新组建公司的总经理是杜鲲鹏亲点,那他对这个职位的要求之高自然可见一斑。
其二,谢思涵作为杜鲲鹏的特别助理,为了这件事专程从北京赶来,恰恰说明这件事很急。自己参加培训的时间不过一周,如果不急,她大可不必非要在这一期间专程飞到香港当面详谈,而完全可以等自己回到山城之后再做接触。
综上分析,皆可得出一个结论:对于北溟集团来说,这是一件既重要又紧急的事情。而对于自己来说,既关联到公司的声誉,更关系到朋友之情。所以说,这是一件想推辞都不能推辞,不想做好也一定要做好的事。
这期间,不仅谢思涵的工作效率极高,回京的第二天便起草了项目的合同文本,就连总裁杜鲲鹏的手笔也更是让人为之瞠目:仅就这一单项人选的猎头费居然开出了100万元人民币的价格。这种条件对于任何一家猎头公司而言,都算得上是一个天大的业务。北溟集团凡此种种有悖于常理的行为,也不能不让程雪雁对这件事愈发地觉得扑朔迷离。
“饮料业外资企业与内资企业的双重高管经历。”这是一个看上去似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要求。可“大简至繁”,其潜台词恐怕只有明眼人才能窥其究竟。程雪雁自然明白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要求。这句话的实质意义就是:只有具备了这个条件,才有资格参加接下来的面试,以及一系列其他的相关程序。
在港期间,程雪雁为此事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她一方面把任务指令传递给了山城N.I.C的执行人员,另一方面亲自动手来搜集饮料行业内的各种相关信息。与此同时,她还动用了自己在业内的全部“线人”,以期能够获得更有价值的资料和信息。
一转眼三天过去了,山城传来消息:现有人才库没有与目标对象相匹配的人选。
再一转眼,一周又过去了,线人们也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工作进展如此迟缓,这让程雪雁不免暗自心焦。好在明天就可以回山城了,离开项目地的远程遥控,自然不比身在其中来得得心应手。而谢思涵刚刚的这个电话似乎又让她多了一条可以走的路。
想到这里,谢思涵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雪雁,上学时你选修过法律,你觉得这场官司到底谁会胜出?”
“从表面上,蓝冰中国和山城蓝冰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程度,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公然反目。蓝冰中国提出仲裁的三个合同如果全部终止,这将意味着同山城蓝冰脱离了一切关系。没有了蓝冰中国的浓缩液和蓝冰可乐的商标使用权,山城蓝冰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无水之源,不过是一个壳子罢了。”程雪雁略微思忖了一下,继续说,“若要说谁输谁赢,仅从现在获得的信息还无从判断。一般情况下,这种国际性的仲裁程序非常繁琐,大约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会有结果。”
谢思涵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认为这件事会对我们有帮助吗?”
程雪雁说:“蓝冰中国此举无异于投了一枚深水炸弹,这在山城蓝冰内部一定会产生巨大的波澜。虽然我们不了解这次事件的内幕,但对于聪明人而言,这期间最保险的做法就是‘骑马找马’。要是真的等到一年之后,仲裁结果是山城蓝冰败诉,到那时再做打算的话,所消耗的时间成本,精力成本就太大了。”
谢思涵接道:“所以,对于猎头公司来说,在这个时候介入山城蓝冰是最恰当的。”
程雪雁说:“不走近他们,不接触他们,我们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机会有多大呢?”
谢思涵似有所悟地说:“这么说,你快回山城了?”
程雪雁粲然一笑说:“明天就走,我们山城再见吧。”
2.
回到山城,程雪雁便不顾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扑在了北溟集团这个项目上。她双管齐下,一方面动用固有的资源,进行地毯式搜索。另一方面,还同山城蓝冰的高层进行了秘密会晤。可是,她千辛万苦搜寻到的三个候选人却在杜鲲鹏的亲自面试之下,居然无一幸免均遭淘汰。
更出乎预料的是,山城蓝冰的几位高管对于同蓝冰中国的仲裁结果虽持有不同观点,可一听说要在一家内资民营企业工作,就都表了一个有变数的态:留下来观望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如此徒劳无功,进展迟缓,不免让程雪雁焦灼万分。作为猎头部的负责人,除了北溟集团的项目之外,她还要兼顾公司其他的项目和日常管理。外企的工作,本就容易让人精疲力竭,心神交瘁,再加之她自身那种举重若轻的办事风格,有了压力从不向外显露,只是自己默默承受,但人所能承受的压力终归有限。几天之后,程雪雁在这体力与精力的极度匮乏之下终于病倒了。
山城的气温已经高达33℃,可程雪雁却快烧到了39℃。
她从小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小病从来不去医院输液。尤其是抗生素类的药品,一旦平时滥用之后而形成了耐药性,待到大病来犯之时就很难产生疗效了。
此时的程雪雁只觉得忽冷忽热,冷的时候盖上两层羽绒被犹觉阵阵战栗,热的时候虽只剩片衣,却仍是大汗淋漓。虽然如此,她还是坚持没有去医院,而是喝了一袋板蓝根冲剂,外加两片阿斯匹林之后便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沉睡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中,枕旁似乎产生了一丝微微的震颤,随之而来的是自己那熟悉的手机铃音。
程雪雁下意识地从枕下摸出手机,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出一个名字:顾北江。
“顾北江……”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程雪雁一边思忖着,一边强打着精神接起电话:“喂,你好。”
“请问是程小姐吗?”话筒中传出一个男人彬彬有礼的声音,“我是山城蓝冰——顾北江。”
“原来是顾总,你好,我是程雪雁。”一听对方自报家门,程雪雁蓦然想起,此人就是自己前些天见过的那几位山城蓝冰可乐饮料公司的高管之一——代副总经理兼销售总监顾北江。两人虽仅是一面之缘,但彼此留下的印象却还不坏。
程雪雁暗想:顾北江能够主动打来电话,难道是那件事有转机吗?
顾北江似乎觉察出程雪雁的嗓音有些沙哑,便问道:“程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程雪雁苦笑了一下说:“生了点小病,没什么大碍。”
顾北江先是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问:“是不是为了那件事?”
程雪雁说:“顾总是明知故问。”
顾北江沉吟了一下:“程小姐,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那件事。”
程雪雁心中一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顾总莫非想通了?”
“哪里。”顾北江谦逊地说,“我是想为程小姐推荐一位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比您更适合的人选?”听顾北江这么一说,程雪雁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
“没错,他是我的前任,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顾北江顿了顿,解释说,“我这话绝对没有贬低的意思。”
程雪雁禁不住笑了笑说:“不是人的人,也是人,难道还能是鬼狐仙怪不成?”
顾北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不动如山岳,难测如阴阳,可望而不可及。”
程雪雁心中一凛,问道:“您的这位朋友,真有您说得那么优秀吗?”
“什么?朋友?”顾北江苦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只是稍一迟疑便拉回了话题,“程小姐,见了面之后,你就知道我所言是实是虚了。”
程雪雁虽然从对方的话里感觉到一丝异样,但她还来不急仔细思考就脱口问道:“他人在哪里?”
“已经辞职了,稍后我把他的简历给你发过去,你和他直接联系吧!”
“多谢您了,顾总!有机会我请您吃饭。”程雪雁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不自觉地下了地。
“就为这一个‘谢’字,也该我请你才对。”顾北江笑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再称呼我的时候请把‘您’下边的那个‘心’字去掉。”
程雪雁会心一笑,说:“谢谢你顾总。”
“你身体不舒服,就先休息吧,我们改日再叙……再见。”
挂断了电话,程雪雁先是倒了满满一大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摸了摸额头感觉似乎没有那么热了,但还是晕得厉害。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因为顾北江说的这个人已激发了她极大的兴趣。
……
十分钟之后,程雪雁收到了顾北江发来的简历:
萧云帆,男,1968年出生。
1991年毕业于山城大学中文系,1992年留学于英国INSEAD商学院,1997年获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同年就职于英国V.J食品公司;
2000年回国,加入樵夫山泉饮品公司任华北区总经理,2003年就职于中美合资山城蓝冰可乐饮料有限公司任副总经理,并于2005年6月12日辞职……
这份简历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不由暗自欣慰:“樵夫山泉”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水饮料生产企业,蓝冰可乐更是顶级的跨国品牌,而这两点恰恰都符合了北溟集团的要求。
“萧云帆……在山城猎头业这么多年,却从未听说有这样一个人。”程雪雁疲惫地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又仔细地回想起刚才和顾北江的对话:
“从话语中判断,顾北江和这个萧云帆的关系并非朋友,那他推荐此人的动机是什么呢?不动如山岳,难测如阴阳,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人吗?不能用人来界定那会是什么……”这一系列的问题让她愈发百思不解。
须臾,程雪雁突然睁开了眼睛,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先是看了一遍萧云帆简历上的辞职日期,然后又迅速登陆了《蓝冰中国起风波》那篇新闻网页。
“新闻发布会是在6月11日召开的,而萧云帆则是在消息公布的第二天就辞职了,这两者之间难道仅仅只是巧合,还是他早已预见到了什么?”程雪雁紧蹙双眉,苦苦地思索着……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总比在这胡乱揣测要好得多。”想到这,她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机,然后按照简历上的联系电话拨了过去。
她先拨的是萧云帆的手机号码,按过了那一串长长的阿拉伯数字之后,听筒里传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下意识地按了两遍重拨键之后,便马上改变了主意,拨叫了萧云帆家里的电话。可谁知,等待她的仍旧是那长长的无人接听的信号音。
一阵眩晕蓦然袭来,程雪雁再次有气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站起身,打开冰箱,从里边取出一枚冰块放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碎咽下。吃完冰块,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便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可大脑里始终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萧云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