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头颅已经漂浮很久了。
我很早就开始观察，里面有不少女孩子，像我一样的女孩子。
扎着马尾辫的也不少，每看过一个，我的心就剧烈的跳动一下，但她们都不是我。
我站在窗前，拿着买来的望远镜，透过窗帘的缝隙，仔细打量，但依旧找不到自己。
找不到自己的脸。
我不甘心，跑到市里最高的楼上，站在五十五层天台上眺望。
夏夜微凉的风吹动我的头发，拂过脖子，痒痒的。我感到视野有些模糊，眼前有金色的光点在闪，我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脸在发烫，皮肤底下像是有团火在烧。
那些头颅出现已经有一个月了，在那之前毫无征兆，它们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没有人能解释它的来源。
最开始人们非常恐惧，但头颅只是漂浮着，并没有任何动作。三天之后，政府开始行动，有人坐着直升机接近了那些头颅，结果发现它们竟然没有实体，只是一些像影子般的东西。
手摸不到，光线也影响不了，更无法收集和检测。
又过了两天，有科学家声称那是因为我们的世界与另一个更高维度世界发生了部分重合，导致另一个世界的事物的影子浮现出来，就像是洞穴里火光将人们的影子投在洞壁上一样，没有危险性，无需惊恐。
我听不懂科学家的意思，但一周之后，那些头颅从开始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那些脸的样貌能看清了——有人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脸。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自己的脸，而头颅也越来越多——每个人类聚集地上方的天空都出现了头颅，与下面的每个人类对应。
我听说那些大城市上空的头颅遮天蔽日，就悬浮在几百米高的天空中。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头颅漂浮在窗外，甚至还能找到自己的脸。
或许科学家是对的，没有人因为这些诡异的头颅而受伤，反倒是有人为了和自己的头颅合影，从高楼上掉下去摔死了。接着令人惊奇的现象发生了，那个死去的人的头颅也随之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更多的监测手段被使用。人们发现，每个头颅都对应一个人，当那个人死去，头颅也会消失；当一个新生儿出生，天上就会多出一个新的婴儿头颅。
于是，网络上出现了一句新的流行语“我可是在天上有头颅的人啊！”，不少人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不再是“你好”，而是“你有头吗？”。
但问题就在于，我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头颅。
楼顶天台的风变大了，可天上的头颅依旧纹丝不动，静静悬停在那里，像是被钉子钉在天上一般。
我用望远镜看遍了每个头颅，却没有找到自己的。
我迈着双腿，却感到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一顿一顿地走回家里去。
我刚走到家门口，邻居家的小孩就尖叫起来，嘴里唱着他给我编排的歌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在天上打雷一般。
“无头姐姐没有头，没有头呀没有头，男朋友分手了，爸爸妈妈也不要。”
“无头姐姐没有头，没有头呀没有头，男朋友分手了，爸爸妈妈也不要。”
“无头姐姐没有头，没有头呀没有头，男朋友分手了，爸爸妈妈也不要。”
“……”
“闭嘴！你想死吗？”我终于忍耐不住，朝他大吼。
小孩晃着他那可恶的大脑袋，对我吐了口唾沫，笑嘻嘻地扭头就跑，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没头姐姐生气了，没头姐姐吓唬人……”
我看着他一扭一扭消失不见的背影，感到身边的建筑物也扭动起来，那熟悉的家门似乎也变了形，方角的变成了菱形的，直线的变成了弯曲的，清晰的变成了模糊的。
“你没有头！”
这声音就响在我耳边，我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并没有人。这是我男朋友的声音，他昨天与我分手了，原因就是我没有头，而他兄弟的女朋友们都有。
“你没有头……”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看到自己的嘴巴也在动。我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才感觉清醒了一点。
说到底，那些科学家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每个人的头都在天上一一对应吗？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没有？
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原因，就算我真的没有，那他们凭什么因此看不起我？好像有了头颅就光荣，没有就耻辱。
我坐回卧室里去，拉开窗帘，安静地坐着，不愿动，也不愿想。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赤黄色的光芒渐渐熄灭，空中飘浮的头颅变成了一群黑色的圆圈，挤成一团，黑压压一片。
月亮也像是一颗硕大无比的黄色头颅，挂在空中，投射下怪异的笑容来。
城市的灯光渐渐暗淡下去，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过久，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户撒下来，眼前一片白茫茫。
这时我想起了父母昨天说的话，“死丫头，长这么大了还是一事无成，工作没找到好工作，男朋友也不要你，连天上的头也没有你一个，这是老天爷都不想给你机会！像你这样的女儿，有和没有都没区别！”
之后呢？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们是回老家了吗？还是住在城里的什么地方……
我懒得再想，又睡不着，干脆坐起来，走出屋子，在街上游荡。
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一条白晃晃的大路横在眼前，两旁的路灯像树木一样整齐地排列着，从头顶洒下明亮的光芒。
抬头看，天上的头颅化作一团团阴影，在蓝紫色的天空中，像海中潮水卷起的一簇簇黑色浪涛。
我从未想过，夜晚的天空是如此美丽——黑色头颅凝成的阴影虽然气势浩大，但并不遮蔽月光，反而凭添了奇异的色彩。
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想找到自己的头吗？”
我回头一看，并没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找到自己的头吗？”
再次回头，我看到邻居家那个可恶的小孩竟然出现在路灯下。他穿着一身黑色衬衫，黑色裤子，站在灯下的阴影里，阴沉沉地看着我。
这次一看，反而又显得陌生了。
邻居家真的是一对夫妻吗？
他们真的有小孩吗？
我突然发觉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问题，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孩子的来历，似乎除了白天的那次见面，我从未见过他，但却本能地认为他是邻居家的孩子。
“你是谁？”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