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花袅袅也不去校场,整天在府里照顾吴尘,吴尘身体恢复的也快,伤已好了大半。
日头大好,吴尘在房里午睡,花袅袅闲的无事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拂与另外一男子在边上推推嚷嚷,似在争论着什么。
花袅袅问了一句:“你们有什么事吗?过来。”
小拂与男子走过来,小拂思索半晌道:“将军,这是我那个远房兄弟,有一事不知当说不该说。”
花袅袅:“什么事啊?”
小拂看着旁边男子,男子:“将军,多谢您的收留之恩,正因如此,我才要将此事说出来,不能让你被别人蒙蔽。”
花袅袅:“谁蒙蔽我了?”
男子:“与您一起的那个人,吴尘,他就是人称紫瞳的大魔头,他与赤玄一起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七年前,上谷郡派人追杀他,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他取下眼罩,他的确就是紫瞳。”
哥哥平时虽然出手狠了点儿,但他怎么会是紫瞳魔王呢,花袅袅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沉默了半晌,花袅袅:“我知道了,此事不准说出去。”
哥哥即使是紫瞳,但他从未害过自己啊。
小拂与男子大吃一惊,花袅袅居然如此平淡,无奈退下。
花袅袅独自在院子里坐了许久,走到吴尘房门口敲门,吴尘很快便来开门。
花袅袅走进屋内,这一次,他比任何一次都严肃认真说道:“哥哥,你跟我回河间国吧,我不做将军了,我们都抛弃现在的身份,跟我走吧。”
吴尘觉察出来花袅袅这次异常认真,面色凝重,两人相对站了许久。
忽然,吴尘一个转身飞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花袅袅站在原地,难掩失望。
吴尘走后,花袅袅百无聊赖地在院中徘徊了许久。
从第二天开始,他带着人去探望上次遇难将士的家属,那些家属掩鼻痛哭,看得花袅袅也颇为触动。
过了几天,来到最后一家,花袅袅听说了情况,心中有些不忍。
这户有两兄弟,大哥以前也是恒山郡当兵的,在一场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如今小弟又遭遇了这等事情,真是……
花袅袅走进屋子,一家人赶紧来迎接他。
而大哥杵着拐杖前来对着花袅袅就是一顿痛骂:“你还敢来,好你个大将军,带着我弟弟出去害死了他!别人都死了,就你活着回来了,普通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生死,我以前就不该抱你进来!”
花袅袅:“您抱我进来的?”
大哥:“我也是看你可怜兮兮的,一起来的人都死了,把你抱进了恒山郡,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救你。”
随后嘲讽道:“也是,整天与杀父杀母之人混在一起,也难怪你会视人命如草芥,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不孝之人,一个不孝的人又怎么会忠。”
花袅袅:“你在说什么?”
大哥迟疑一瞬,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笑死人了,被仇人骗得团团转。那我来告诉你吧,当年,城门下的人全部被那个独眼杀了,包括你的父母,只有你还活着,我好心把你抱进了恒山郡,你才活下来的啊。想知道你父母死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是害怕啊,在场的人苦苦哀求那个人不要杀他们,可是呢,还是被杀得干干净净。”
花袅袅似被万箭穿心一般,脑中嗡嗡作响,失去了思考能力,冷汗直流,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只知道一直在骂他,嘲笑他。
“你不孝!他是你的仇人!与仇人作伴,你是个傻蛋!……不孝……笨蛋……”
这些话一直回响在他的耳边,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怔怔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花府。
他的心理防线几乎溃散,这时小拂端上来一壶茶。
放下茶后,花袅袅怔怔问道:“上次从一个修士手中拿来的东西府里还有吗?”
小拂:“按照您的吩咐,一直放在库房里没动过。”
花袅袅:“拿过来。”
小拂虽不解,仍然照办。
拿来以后放在桌上便被花袅袅赶了出去。
花袅袅心里一团乱麻,盯着这壶茶盯了许久,揭开壶盖将这些东西全部倒了进去。
然后又怔怔盯着那壶茶失神。
“小花。”传来一声轻快的声音。
吴尘微笑着进了屋,坐在花袅袅对面。
花袅袅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哥哥,你来啦。”
吴尘:“你怎么了?”
花袅袅一边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边道:“没什么,这几天有点儿累了。”
一杯茶递给吴尘,一杯茶拿到自己身前。
吴尘拿起茶杯,“搞这么累做什么,年纪轻轻的。”
花袅袅看着吴尘将茶送到嘴边,心里越发紧张,更是着急,吴尘正要喝茶,花袅袅忽然大喊一声:“哥哥!”
吴尘被吓了一跳,拿着茶:“你干什么喊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花袅袅捏紧拳头,激动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父母!”
吴尘一听,脸上的笑容消失,皱眉道:“你知道了。”
花袅袅更加激动:“所以是真的,你真的杀了他们,为什么啊。”
吴尘放下茶转过头轻声道:“不为什么。”
花袅袅:“不为什么?你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这些年你一直瞒着我,你既杀了他们,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帮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吴尘:“因为他们早晚都得死。”
花袅袅大怒,拍桌而起:“你凭什么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花袅袅又接着问:“你可曾后悔过?”
吴尘沉默。
花袅袅更气:“你好狠啊,紫瞳魔王!你与你主子做了多少坏事,你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你还是人吗!这些年我真是瞎了眼,竟不识你的真面目。”
吴尘一下站起来,揭下眼罩,瞪着花袅袅:“看见了吗?吓人吗,呵呵,我不是人,我怜惜别人,那别人何曾怜惜过我?我一生下来就是紫瞳,这是我的错吗?他们生了我又抛了我,我是人不是东西啊!捡了我的爷爷带我两年就死了,我只能与小叫花子抢吃的,从狗嘴里抢吃的,捡人家的剩饭,我以为进了吴家一切就好起来了,可结果呢!”
吴尘越说越怒:“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别人还在睡觉我就开始擦桌子扫地干活。我每天起得最早,睡的最晚,做的最多,我敢说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我以为总会有人认可我,只要努力便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可不是这样的!他们每一个人都嘲笑我,笑我的眼睛,从来没有人善待过我,更有吴恒箜那个狗杂种,把我扔到百兽峡,天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既活下来就要有不一样的活法,那些辱我的,杀,欺我的,杀,我连我亲生爹娘都杀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你问我怜悯之心?我告诉你,这东西我从来没有!”吴尘暴怒吼道。
花袅袅:“那与我爹娘有关系吗?与我同村的人有关系吗?你太可怕了!”
吴尘冷笑:“我可怕,你只是未在黑暗下生活!你知道你为什么升得这么快吗,因为那些阻碍的人统统被我杀了,还有那个孙将军也是我杀的,可怕吗?你是阳光普照的大将军,而我只是阴沟里夹缝生存的老鼠,我们本就不一样。”
花袅袅指着吴尘:“你……你……”
吴尘大笑起来:“呵呵呵,花袅袅,这世间肮脏的事情多了,你不要以为自己站在阳光下,这世上便都是光明,蠢不蠢,哈哈哈~”
花袅袅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背对吴尘:“你简直是个恶魔,你杀我父母,屠我全村,罪大恶极,真让人厌弃,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去死吧!”
吴尘僵硬的笑容停在脸上,闪过一丝恍惚,黯然神伤。
花袅袅继续指责,看起来仿佛是真真切切地希望口中之人去死:“该死的明明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坏事做绝,最该死的是你,魔鬼……”
吴尘面色惊愕,忧上眉头。
花袅袅一直没听见吴尘的回答,转过身看见吴尘拿起原本自己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下。
花袅袅瞳孔放大,大步冲向前拍下了吴尘手中的杯子,被子摔碎在地,却是个空杯。
花袅袅急得冲吴尘大喊大叫,气的心肝欲裂:“你疯了吗!我让你喝了吗!”
吴尘只是看着花袅袅微笑,花袅袅气急了:“你不要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永远不会,我只会越来越恨你!”
看着吴尘嘴角流下的黑血,花袅袅死死拽着吴尘的胳膊拼命摇晃:“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紫瞳啊!你是不是随身带着什么灵丹妙药,说话啊!”
吴尘身体后倾,慢慢倒下。
花袅袅眼闪泪光,嘶吼:“吴——尘!”
毫无预兆地,吴尘闭上了眼睛,花袅袅心痛愤恨,跪在地上抱起吴尘,终是不愿承认眼前之人已没有了气息的事实。
花袅袅:“你还装,醒过来啊,你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不可能的。”
看着怀中之人平静得像死潭一般的面容,花袅袅怒吼:“你杀我全家,屠我村民,我骂你几句不可以吗,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也不要我了吗?吴尘,你好狠哪!”
慢慢地,花袅袅心中真实的情感涌现出来,他越来越崩溃,越来越绝望,一边骂着吴尘,一边又止不住地泪如泉涌。
他开始责怪自己,怎么可以对哥哥说出那样恶毒的话。
他将手伸到吴尘鼻息处,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人离他而去了,恍然间彻底蒙了。
悲痛欲绝地哭了起来:“哥哥,我从未想过要你死啊……”
“赤玄……对了,赤玄一定有办法的,哥哥,我带你去找赤玄。”
花袅袅燃起最后一丝希望,迅捷地背起吴尘的尸首冲了出去,一路喊着“赤玄”。
“赤玄,你在哪里,快出来啊!赤玄!”
花袅袅背着吴尘出了城跑到郊外,一个劲地唤着赤玄。
一个踉跄,花袅袅摔倒,吴尘尸首滚下一个小山坡。
花袅袅顾不得身上的擦伤,着急跑上前扶起吴尘,小心翼翼地擦掉吴尘脸上的灰尘。
吴尘滚下来时,怀中的传音铃滚了出来,花袅袅注意到这只传音铃,姑且一试将它摇响。
花袅袅大喊:“赤玄……”
一个黑影闪到花袅袅面前,花袅袅抬起头似看到救星一般,重燃希望。
赤玄看见花袅袅怀中的吴尘,先是惊诧,立即上前查探,人已经死透了。
赤玄对着吴尘的尸首怒道:“愚蠢!”
花袅袅眼中闪着光芒,问道:“你能救他,对吗?”
赤玄发火:“神仙来了也救不活!要死就死吧,这么作践自己,死吧,全天下人死光了才好!真是一个蠢货!”
花袅袅呆滞,面色陷入悲沉。
许久,自顾自说出一句话:“所以,他永远回不来了,是吗?”
赤玄沉默。
花袅袅抱着吴尘坐在地上许久,他没有再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吴尘,没有表情,再说不出什么话。
重新背上吴尘,面如死灰,步伐沉重。
赤玄虽痛恨吴尘这番作为,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跟在花袅袅身后。
寻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花袅袅小心放下吴尘,遂开始挖了一个简单的墓室,仔细将吴尘安放在里面。
然后拨出了随身携带的水屏剑,那是他赠予他的。
遂封喉自刎。
赤玄没料想到花袅袅此举,静默了许久。
看着墓室中躺着的两个人,心中又气又悲,眼角偷偷落下了几滴泪。
后来赤玄离开了这里,这里便多了一个小墓,墓碑上刻“无花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