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这是一个穿着盔甲的人,身影模糊不清,若有黑雾缭绕,每走一步,身体便会清晰一分,每离巨幡远一步,黑气便会消散一分。待到离老者还有一丈距离停了下来。
“末将离魂参见将军。”男子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冷漠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
老者眉头微皱,朝他后方的幡看过去,只见幡在剧烈抖动,里面的人影似乎在极力挣扎,奈何无法出来。
此刻,北方出现了三道遁红,如狂风卷袭般朝这里赶来。
老者把手放到了眉心出,五指相叩,收回时掌心间多出了三滴略带金色的血。
随着这三滴血眉心精血的取出,老者整个人气息为之萎靡了不少。
他大手一挥,用灵气把这三滴血缓缓渡入了玄阴幡中。
在血融入的那一刻,幡明显停止了颤动,之前那一道道在幡中苦苦挣扎身影,骤然凝实。在这一番过后,像是得到了某种助力,一举打破了幡壁障,当即一道身影从中挤了出来。
赫然是一名士兵。他手持长戈,身穿漆黑如墨的甲胄,冷漠的眸子中是沧桑的煞气,那股煞气,如若在十几万年前就杀了无数人。
在这之后,一名名身着黑色盔甲的士兵,从幡中鱼贯而出,在离魂的身后,踏着虚空列阵。
每一名排头士兵皆是手握挂着旗帜的长戈,月光下,那比夜色更为漆黑的旗帜上,赫然是一个个血红的“离”字。
他们神情冷漠,缭绕着黑气的眼中没有丝毫感情波动,无一例外。
“离魂何在?”老者看着马上要到眼前的三道遁光,淡淡道。
“末将已恭候多时。
“逆子你敢!!你竟还有脸回来?!”
好似听到了老者的话,那赶来的三道身影中的一道发出来一声呵斥,恐怖的气浪直冲九霄。
三道身影面孔已然可以看清。
为首的是个脸色阴沉的可怕的中年人,那是无法遏制的怒火。这道声音正是出从他口。
老者视若无睹,冰冷地吐出来两个字,“屠城。”
“诺。”
离魂应声,抱拳再行一礼,手中黑气涌现,化作了一把漆黑的长枪。
他转过身,对着士兵抬起了手,淡漠道,“屠城。”
一声令下,阴风四起,所有士兵在离魂手放下的那一刻,化为了一道道阴气,朝下方的城池呼啸而下。
整个夜空顿时如遭同蝗虫过境,空气中弥漫的是令人绝望的气息,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逆子!城中还有你娘,你大哥,你妹妹啊!”
见此一幕,那中年人睚眦欲裂,三道遁光中的两道骤然改变了方向,朝城南一处豪华的府邸极速飞掠。
“不只有那恶妇……”
“还有她娘家人……也在吧……”
老者声音沙哑。此语一出,中年男子飞遁的身子猛然在空中一滞,下一刻,像是确定了什么事般,起手向朝城内赶去的两人传音。
见这一幕,老者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杀机滔天,再次隔空施令,“一个不留。”
……
“你们是谁……干什么……干什么……”
“绕我一命,求求你们,绕我一命……”
“救命……救命……”
“不要杀我……不要……呃……”
整座城瞬间化为了屠宰场,黑甲士兵如同狼入羊群,凭阴魂之体四处穿梭,见人就杀,如割麦子般一击毙命,丝毫不留情。
惨叫声从城内各各地方响起,不一会儿,房屋里、街道上,躺满了一具具还有余温的尸体。
有些百姓朝城门方向跑,抱着唯一的希望,试图穿过城门逃离这个“修罗炼狱”。
可每每有人跑的城门口,迈出下一步便可以跨出城门、逃出生天之际,天空中的老者总会伸出鹰隼般的手,凭空一抓,将他捏死在原地。
“既然给了我希望……为何在希望来临前的一刻,把我逼入绝望的深渊……”老者深深闭上了眼睛,嘴角是一丝自嘲。“等着我……等我杀他们,就来陪你……等我……”他的语气变得很温柔,让人感觉如浴春风,万年寒冰可为之融化。
老者每每五指相叩,那些逃跑的人皆会瞬间解体,鲜血、内脏流落一地,仅剩一颗带着惊喜、庆幸、希望面孔的头颅,面向大地滚滚而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四道城门皆是这样的场面。即便是这样,仍是有人趋之若鹜,他们踏着同伴的尸身,疯了一样的朝城门狂奔,然后带着眼中的希望,在城门口,一步之遥便可以出城的地方微笑倒地……始终,无一人逃脱。
“逆子,还要无理取闹到何时才肯罢休……把阴兵收回去!”
中年男子已然赶到,他面目阴沉无比。
“我无理取闹……”老者喃喃道。
当中年彻底看清楚老者苍老的容颜那一刻,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满是暴怒的眸子变为了呆滞……还有震惊。
许久……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再也没了刚才的愤怒。
中年男子看着老者,抬起了颤巍巍的手。
看着只不过离别五年,再次相见,已变成迟暮老人的儿子……
“谁抢了你的寿元……告诉我……”
“告诉我……告诉我……”
他声音沙哑,一步步朝老者走了过去。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看着自己从小最溺爱的儿子……
看着岁数远不及自己,却拥有着比自己还苍老的容颜的儿子……
眼中逐渐模糊了起来。
“跟为父走……先把失去的寿数补回来……等补回来无论你怎么闹都行……”
“滚开,用不着你假惺惺。”
中年男子似乎想伸手去拉老者的手,却被老者挥袖的力道掀了个踉跄。
“元婴境……是元婴境……这五年,你竟从辟脉普入了元婴……这五年……你究竟干了什么……”
中年男子稳住了身形,看着眼前的老者,喃喃自语。而后,眼泪一滴滴从眼眶滑落。
他哀求道:“是为我错了……当年是我错了……我们回家,回家,好吗?”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她离去整整二十年了……”老者抬头看向中年人,浑浊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二十年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煎熬……脑中无时无刻不是她的身影,睁眼是她,闭眼是她,看到任何东西,第一时间出现的都是她的身影……”
“十五岁,我是个小小的辟脉境修士,我打不过你们,只能在无能的嘶吼与泪水中看到她眼睁睁被人带走……
无人站出来帮忙……无人站出来说话……你们就这样站着干看着……干看着,她被江家那两条狗带走带走……
只是相隔了一天,既短又长的一天,旧一年的最后一天,新年的第一天……她没了……”
“那一天,我求了你好久,答应你之后不会惹事,你才从别人手中拿回她的尸身……”
“那一天,天空下着暴雨,我背着你们,悄悄跑了出来,十指刨出了血,亲手把她埋葬……”
“十五年的消沉,我只是躲在家中,躺在床上,深沉睡去不愿醒来……只有梦中,能看到她消逝的笑容;拉着她的手,与她偕老……”
老者抬头看向天空,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孩的面孔,她正笑靥如花。
“灵筠,她……”
“闭嘴!”中年男子欲要再说什么,却被老者咆哮打断。像是被触动了哪根不该触碰的弦,老者声音骤然冰冷无比,他的眼中出现了癫狂的神色,对着中年男子一字一顿道,“她的名字,你不配喊!”
老者接下来的话,让中年男子脸色彻底苍白了起来。
“她走的那天,正是二十年前的今天……离家的这五年,大年初一,每年的这一天皆是我屠城泄愤之日,往常被屠城死的人是我所为……今晚,你们去察看的“四座空城”亦是我所为……”
老者癫若狂魔,仰天狂笑了起来:“以往我我是弱者,打不过你们,只能选着隐忍、妥协,即便是有玄阴幡……如今,我无意间碰到了一个具有‘极阴之体’的人……”他伸手指向了后方“瑟瑟发抖”小土。
中年男子视线顺势看了过去,下一刻,他不由得面色大变。
“小家伙不要怕,我不会取你性命,到时候给我三滴精血便可。”我向来恩怨分明,少不了你的报酬。后面一句话是老者给小土传音说的。
老者看着呆若木鸡的小土,安抚道。
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小土,也是小土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孔。
这是一张极为沧桑、狰狞的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丑陋无比。
愣了好久,被眼前发生一幕吓傻的小土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老者再次转过了身,看向了中年人。
“今夜……此城所有人,都得为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