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什么会答应安的,这个问题我事后思索了很久,是为了金钱?为了迷失的记忆?或许都有,但回忆起来,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最终,我只能无奈的把答案归结于——我已经寂寞太久了。我恐惧于一成不变的生活,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这种恐惧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夕,迷失在错乱的时光里。我越发的觉得自己的生活需要改变,不能再这样一个人默默的生活下去。
另一件令我担忧的事,是手掌中莫名出现的伤痕。在我所知的力量领域,是没有人能在我的手心划上一道伤口而不被我感知的,即使是虚无缥缈的神仙,又或是频频显圣的恶魔,都是办不到这一点的。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了三天,最终只能无奈的承认,这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用指甲划出的伤口,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它是在我清醒的时候,凭空出现的。
三天后,十二月六号,一大早安的黑色SUV便停在了楼下,我下楼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居然又下起了细细的雪,雪中还夹杂着毛毛的雨丝,更显得格外的幽冷。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只有远处亮着的巨大烛台让人感觉到了一丝生气,我这才想到了今天是犹太人光明节的第一天,在此后的八天里,他们还会陆续点亮烛台上剩余的八根蜡烛。节日多少让人内心轻松了一些,不论是哪个国家种族宗教的节日。
我的手刚触碰到车门把手的时候,安便从里面一把拉开了门。
“早啊。”她笑着给我打了声招呼。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或许是考虑到等等要下到矿洞里去的原因,她没有穿职业套装,而是穿了身很贴身的运动服,衬得身材格外好看。
车内除了她之外,还有四个人,坐在驾驶室的是一个光头大叔,看上去长得很结实,一个人打我十个大概是没什么问题。副坐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人小哥,有些瘦,脸上的胡子没怎么刮干净。后座靠里是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见我看过去,腼腆的笑了一下。他和安的中间还坐着一个中年女人,长得有些像是法国人,没什么表情的瞟了我一眼。
安见我打量着他们,便一一介绍道:“我们的司机——约翰,如你所见,壮的像头牛,是个打架的好手。旁边的是马特,在我们小队中负责收集情报,你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我旁边的是玛姬小姐,她可是有1/4女巫血统的哦。最后一位是怀特,擅长机械。”接着,安又介绍起我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秦先生,他可是很厉害的,能将恶鬼从人身上驱逐出去,是我们这次任务的保险。”
除了玛姬面无表情之外,每个人都对我友好的一笑,特别是坐在副驾驶室的马特,更是友好地说道:“我之前打听到医院里的两个女孩子都被人治好了,可是吃惊的不行,这下好了,即使我们有人中招了,秦先生你也能把他救回来。”
车子一边前行,安一边说道:“趁现在我们再来讨论一下任务安排和注意事项,根据之前收集到的图纸,那个地下矿洞有很多支叉,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不能走散了。除此之外,如何在那种阴暗的环境下找到那面小镜子,也是个大大的问题,不知道你们想出什么方法没有?”
我打断她道:“什么镜子?”
安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问:“你没有看我留给你的资料?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找一面小镜子。”
“这几天我都在忙着做有限元的作业,所以……”安可是留给了我一大摞资料的,充斥着大段不加标点的英文长句子,以及各种复杂的图纸,光是随便翻一翻就让人头疼的了,就算这些资料是用中文写的,对于我这种有说明书阅读综合征的人来说,都绝对不可能静下心看下去。
一旁的玛姬脸色露出淡淡的嘲讽,问道:“马上就要行动了,可是你连我们的任务都不知道?”她顿了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刻薄,又稍微缓和的说:“我们这次去矿洞就是为了找一面小镜子,一面能打开冥界的镜子。其实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行动,也不需要做太多的事,只要保证我们大家在一起,出了事的时候你能救到人就好了。”
“是我的问题,我给秦的资料太杂了。”安打着圆场,试图缓和队内的气氛,接着又从皮包里翻出一摞文件递给我说:“这些文件上的重点部分我做了记号,你可以趁现在粗略的看一看。”
我接过文件开始翻阅了起来,安做的记号十分的细致,在很多重点部分还有大段的注释。
文件里包含的内容很多,最开始是一些任务的背景介绍,接着是矿洞的整体和细部地图,然后有三四种不同的行动方案,里面分析了一些可能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法,最后还有将近一半的内容是关于各种电子仪器的说明书。
虽然安把重点部分都划了出来,但我还是看着一阵头痛,倒是矿洞的地图很有意思,整个矿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城堡,乱乱糟糟的分了各种支叉,看了安的注释才知道,原来这个大型煤矿在上个世纪几经转手,而每一次新的主人都在原主人已有的矿道上开挖自己新的矿道,才使得整体矿道十分复杂,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时光,有很多矿道更是坍塌不能走人了,一些垂直打下去的矿井上面的升降机也自然是不能再用,如果我们要想通过的话还得另寻些办法。
在整个矿道地图的最下端,安画了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有数条通道通向这里,看注释上写,分析怀疑此处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洞穴,但是当年的资料都已经难以找到,只有零星的残留支持着这一猜测。
除了这些地图,整份文件有趣的地方就只有背景部分了。说是背景,其实是一则从一本五十多年前的杂志上摘抄来的故事,仔细分辨纸上似乎还残留有泪痕。
我略感兴趣的看了起来:一百多年前的时候,纽约城里有一对相恋的年轻男女,和所有悲情故事里的苦命鸳鸯一样,女孩的家室很好,父亲是位有名的报业大亨,而男孩却不过是她父亲公司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字员。这样一种身份悬殊的关系注定是不会得到女孩父亲的认可的。年轻的恋人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只能瞒着众人偷偷恋爱。
好景不长,终有一天,大亨发现了此事,他火冒三丈,将觊觎自己女儿的雇员解雇,同时警告他说:若是再发现他和自己的女儿纠缠不清,就将他沉入哈德逊河中。恰巧在这时,男孩曾经的邻居找到他,邻居如今在宾夕法尼亚州参股了一份煤矿,希望能邀请他去做一些文书工作。
矿上的工作虽然辛苦,却也存在巨大的机遇,渴望出人头地的男孩一口答应了这份工作。临行的当晚,男孩来到了女孩的楼下,恰好大亨外出参加晚宴,女孩善良的母亲偷偷的放她出来与男孩相会。两个久日不见的恋人重逢,先是抱在一起缠绵了一场,接着女孩恳求男孩带她离开,两个人一起远走高飞。男孩则是摇了摇头,跟女孩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幼稚骄傲的他,以为单单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能够取得成功,最终光明正大的让大亨将女儿嫁给自己。
他没有高估自己的决心和能力,却忽略了等到这一天所需要的时间。女孩清楚的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她没有戳破自己的爱人,她沉默了良久,最终从怀中拿出了自己一直贴身携带的一面银镜,对爱人说道:“不论是五年,亦或是十年,又或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只要你没有变心,我就一定会在这里等着你来娶我。看到这面镜子的时候,你就会想起我们今日的约定。”
十九世纪的宾州,远不如后世那般发达,艰苦的生活中男孩所能期待的,也只有每个月和女孩的一次通信。初时情况尚好,离别的情人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渐渐的,女孩的信开始越来越短,在最后一封信中,女孩提及了分手,并称父亲给自己安排了一份门当户对的婚事,央求男孩以后不要再来骚扰自己。接下来的故事里男孩平静的接受了分手,一个人继续孤独的留在了煤矿上,越来越勤奋的工作,也越来越得到老板的赏识。
看到这个地方我停顿了下,微微的思考了片刻,或许故事中的男孩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甚至是在他和女孩的事情暴露之前他就做好了这个准备。这是一种很标准的悲观主义者,他虽然爱着女孩,却又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他选择远赴宾州,既是一种抗争,其实也是一种逃避。或许从女孩的信变短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彻彻底底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局。
我摇了摇头,摆脱了漫无边际的思绪,开始读起故事的结尾:男孩的生活依旧平淡,只是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回忆起女孩和以前美好的时光,每逢这个时候他就会掏出镜子,默默地摩擦着镜面,对着镜子默默的呼唤女孩的名字。
终于,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他再也无法忍受内心仿佛虫噬般的痛苦,疯子一般的冲进了矿洞,在混黄的灯光下,大声的对着镜面咆哮着恋人的名字。一道惊雷劈过,那枚精致的银镜发出淡淡的幽光,女孩的灵魂猛地从镜子中钻了出来。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由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