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每句话都像是一堵高墙,将我团团围住,不留死角,不给我一点接近的理由。
虽然公交车上吵吵嚷嚷的,但是周围的一些大爷大妈投来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下场竟是这样,虽然我已经默认了自己罪有应得,但还是有些惊讶于她的洞察力。话说回来,我这样和陌生的女孩搭讪还是头一遭,放在以前我可是根本没有这样厚的脸皮。
坐了许久的车,总算是到了聚元号。陈旧的四合院里到处是做出来的弓,王爷爷是满人,身材健壮魁梧,一脸花白的络腮胡子,穿一身又旧又皱的白色背心。
他全神贯注地在做弓,黝黑的额头上已经沾满了汗珠,就像一个铁匠酣畅淋漓地捶打着铁块一样——据说王爷爷也做过铁匠。每次看王爷爷做弓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就像是在观看一场倾心打造,富有张力的表演,让人的血脉就像被点着了,兴奋得逐渐沸腾,和表演者一起沉醉其中。
王爷爷是决不允许干活干到一半就分心的,我也就这样等着王爷爷完成这项工作。
“小封来啦!”
良久,王爷爷工作告一段落,才和我说话。
“王爷爷又起那么早做弓啊。”
“哈哈,我就喜欢小封每天都能起那么早,不像你师兄,还在呼呼睡大觉!要不是你爷爷要你继承他那破龟甲,我都想收你做传人了。”
“师兄其实还是很努力的,只是王爷爷你太爱弓了,莫说是师兄,我觉得我爷爷对龟甲的爱也比不上您啊。”
“哈哈,我也喜欢听你讲话,比你爷爷实在多了。”
我们攀谈了一会儿,师兄王哲勤也起来帮王爷爷打下手,江奶奶也买菜回来开始打理家务,我也又开始练习射箭了。
王爷爷教我射箭时就说我有射箭的天赋,我也察觉到我的直觉似乎比较敏锐,能在箭与靶之间找到能命中的轨迹。
转瞬就到了中午,江奶奶做好饭菜,我们几人开始吃中饭。
王爷爷最喜欢吃江奶奶做的红烧肉,说是干完活后大块的红烧肉吃着最过瘾。
我顺着问王爷爷知道北京有什么学古琴的好去处。
“嚯!你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
“你爷爷给我交代了这问题,想让我保密,我今儿就不信邪,我看他多大能耐……”
话音刚落,王爷爷的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来电提示脸就僵住了——肯定是爷爷打的。
王爷爷一接通电话,我都能听到爷爷的声音:
“王德喜,王德喜,看把你能耐的,我看你嘴里也就装得下那红烧肉!”
“你……你还来气,帮你传个话就不错了,还叽叽歪歪的!”
“就你那点弯弯肠子,我跟你说这事的时候我就算出来了,就是等着你言而无信,戳你的脸皮!”
“好啊,你还算计我,所以我才看不惯你,除了你神叨叨坑骗来的那几坛几十年的陈酿,从头到尾有什么好东西?”
“哼,原来你一直惦记我的那几坛酒啊,那是留着以后小封娶孙媳妇的时候哥几个喝的,今天的事办不好就没那机会了!”
“又开始了,难不成你是惦记冷家那……”
王爷爷瞟了我一眼,大喇叭似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声音戛然而止。顿了两秒才有开始说:
“你还真会算!时机到了?”
“……”
我这次没有听清爷爷说了什么。
“好吧,就再当回你的棋子。回见!”
王爷爷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膘肥油厚的红烧肉。
“你爷爷是不想你随时依靠他,所以才让我来转述的。你爷爷在北京的朋友不少,但是他想让你自己去拓宽自己的人脉。学古琴就去冷香阁吧,冷香阁本来是苏州的一家古琴坊,这后来也在北京开了分店,是个学琴的好去处。”
“谢谢王爷爷。”
我虽然心知肚明,这又是爷爷的套,但是既然爷爷给了这个推荐,自然是有益无害,我倒要领教有什么门道。
“你要不然今天下午就去看看吧,早点联系早点去练习吧,下次再来练练手。”
“也可以……”
说走就走,我帮忙洗过碗后,根据王爷爷的指示朝冷香阁去。
快要四点,总算到了冷香阁,其实就是坐着早上的公交车朝回去的路走。冷香阁在姑苏街的商业中心里,离顺天大学还挺近的。
虽然在商业中心里面,但是可以窥见里面的装潢古色古香,很下了些功夫。一位老者正和蔼可亲地指导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这样的场景不由地让我想起孔子喜欢弹琴来教化弟子的和谐场景……
前台小姐见我走进去,便微笑着询问我:
“请问您是要学古琴吗?”
“是。”
“您贵姓?”
“我姓易。”
“哦,你就是刚刚打过招呼的人啊。”
我本来也猜这冷香阁可能也是爷爷或者王爷爷的朋友开的,可能是他们刚刚帮我铺了铺路。
前台小姐朝里面喊了一声:
“老爷子,他来了!”
那个老者对他正在指导的青年道声抱歉,抬起了头。
咦?奇怪的是他原来的和蔼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脸庞凝重得像一块大青石,那气息完全换了一个人——不是帮我铺路吗,我怎么又有种被坑的感觉呢?
老者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边上下打量着我。怎么到北京来每个人都要这么对我呢?刚刚对那个青年也不是这样的呀!我是蒙上了什么不被善待的诅咒吗?不是说整洁的外表更能获取他人的认可吗?
我一动也不敢动,既然违背常理,那肯定就是爷爷的锅,本来爷爷常常洞察天机,我也对此有些反感,王爷爷也提到过:爷爷虽然圈子广,但是和许多人的关系并不是十分融洽。这位可能也对爷爷心怀不满吧,如今转嫁到我身上。
老者有些发胖,鼻直口方,穿着褂子,不像是教古琴的,倒像是说相声的。
“小子你叫啥?”
老者的声音浑厚低沉,就像是古琴的散音,还透着一股吴地方言的味道。
“我叫易封,信封的封。”
“那你究竟姓易还是姓封啊?”
“不是不是,我当然是姓易,我刚刚的意思是……”
“知道了,知道了,王德喜给我说了,你想学琴。你喜欢古琴,还是别有用心?”
“我当然喜欢古琴了,我爷爷他也很喜欢,您也认识我爷爷吧……”
“打住,不熟。”
“额……那您怎么称呼?”
“王德喜没给你说?”
“是这样的,我说想学古琴,让王爷爷给我推荐,他就让我到您这儿来,我今天走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他给您打电话……”
“好了,我知道了!我姓冷,冷浔。就是这冷香阁的冷,浔阳江头夜送客你知道不?”
“知道,那就拜托冷爷爷了……”
“等会儿、等会儿,别叫我爷爷,别捏得慌,叫我师傅吧。”
“……好,冷师傅。”
“听说你也读的顺天大学?”
也?
“对。”
冷浔眉头皱了一下:
“什么专业?”
“地质系。”
他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冷,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扶在前台的手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怎,怎么了……”
他又瞪了我一眼:
“没什么。今天不早了,下次再来学。快走吧!”
“冷爷……冷师傅,这总要给我报个名,交好费用,定好时间我下次才好来呀。”
看得出来他深呼吸平定了一下心神,对我说: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就周末吧,这里离顺天大学也不远。”
冷浔转头又对前台小姐说:
“郭絮如,看看排班表。”
“周末排得有点满,只有表妹才出师,有空。而且表妹不也……”
“我知道了!”冷浔打断了郭絮如,“果然……这个老东西……”
我看郭絮如都有点被吓到了,我赶忙问他:
“冷师傅,那到底怎么安排呢?”
“下周六下午两点来这儿,到时候给你安排老师。”
“那钱?”
“你不用给,老头我还是守信用的,你只管来学就是了。”
“好,拜拜。”
我也赶快逃走了,看来的确是爷爷,但是这冷师傅未免也太针对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