蕈国垂拱二十六年,秋,垂拱王崩。
岁稷宫一夜间被白纱白绫装点,正中一口上好楠木棺椁整齐摆放,两侧置了时末兰,将棺椁围住。
垂拱王生前最喜爱时末兰,去世当晚,旅尘军连夜赶往西陆与东陆交界珠郎峰,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依旧无功而返。
灵堂设置当晚,没有时末兰出现。值岁旅尘军更是没有丝毫怠惰,彻夜守在棺椁前。次日早晨,二十六株时末兰凭空出现,就连值岁旅尘军都觉得奇怪。
岁稷宫宫门敞开,朝臣纷纷涌入拜祭。等他们看见那些时末兰,更是惶恐不已。
“垂拱王英灵犹在!”经天监察觉到异样,叩拜再三,嘴里这样高呼。
自蕈立国以来,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国主不一般。蕈国位于东陆核心,地域面积并不广大,周边有诸多大国围堵,夹缝中尚且能屹立二十六年不倒,堪称奇绝。
也因为如此,垂拱王一死,周边大国纷纷在边境屯兵,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将这样一个弹丸之国吞并。
一日、两日、三日……边境上不时发生局部冲突,蕈国也在惶恐中度日。旅尘军除子部留守皇城,其余十一部都开往边境驻守。
…………
赵肇睡了很久,久到他失去了时间意识。
等他睁开眼睛,办工作、电脑、打印机,就连墙壁上“天道酬勤”字幅也都一并消失不见。这一切,都被一片漆黑取代。
等脑子开始运转,赵肇被一些记忆碎片困扰。
“大宗主,再这样下去,云殒宗将不复存在……”
“北辰之神不可能就此湮灭……”
脑子里有这么几个声音,在不断争论、吵闹,直到他伸出手摸到了身边一样物件。
触手丝滑,纯手工缝制,绝对是高端丝绸制品。平常人家终其一生也不会见识到。再摸了摸这一团漆黑,上下左右都已经封闭起来,还弥漫着浓密松香味。
赵肇很快意识到,他已经被人放在了一口棺椁里,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埋葬地下。五年、六年……或许更短,人们很快就会把他遗忘,生存痕迹也会慢慢消失。
不,绝不能是这样一个结局,他还没谈恋爱、没娶老婆、没买车、没买房……不能就这样死去。他伸出手,往棺材盖上推了推,他本以为推不动,没想到很轻松。棺材盖子弹了起来,撞到屋梁,很快又垂直落了下来,赵肇伸出脚侧身蹬了一脚,棺材盖应声而落。
等他从棺材里爬起来,眼前是一群陌生人。这些人瞠目结舌,活生生被吓成了木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还没死!”
赵肇呐喊一声,发现这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这地方不是殡仪馆,也没有工作人员带着口罩簇拥过来。
“陛下!”
朝臣纷纷跪拜下来,齐声高呼。
旅尘军齐刷刷跪下,手中兵器直指苍天。
辅政大臣慌忙招手,吩咐旅尘军及内务官迅速将消息昭告天下,稳定国祚。
“陛下,您知不知道……”辅政大臣王元佐泪光闪烁,碍于君臣有别,否则赵肇觉得,这个和蔼老人绝对会一把抱住他,激动大哭。说他和蔼,那是因为他年过花甲,白胡子白眉毛,俨然是玄幻小说里仙风道骨的长老,绝不是一个甘为人下的朝臣。
赵肇抓了抓脑袋,所以,现在他是一个皇帝,不用没日没夜加班写材料,不用等到月中就看着干瘪的钱包发愁了。这种日子,感觉还有点良好。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扶陛下更衣去。”王元佐回头看了看原本在灵堂的那些宫女,她们可被这一幕吓傻了,战战兢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听了辅政大臣命令,这才颤巍巍走到棺椁前,毕恭毕敬地说:“陛下,请更衣。”
赵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浑身上下穿了一身白,并不像殡仪馆那些死尸,都穿着绫罗绸缎。这国家也太小气了些,赵肇心想,这该不会是某种礼仪吧。
宫女们顺从、乖巧,他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好,这就来。”
从棺椁里一跃而出,赵肇很快被宫女们簇拥起来。
辅政大臣目送赵肇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陛下有些奇怪么?”军政大臣开口,一鸣惊人。朝臣们也围拢过来,想听一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倒说说看,陛下哪里奇怪了?”
军政大臣贺兰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备受关注,垂拱王驾崩之前,蕈国从来也没有打过战,他这个军政大臣,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摆设。
“且不说这些时末兰是何人放置在灵堂,想必大家也都清楚,陛下驾崩之前,身子骨并不好,看上去弱不禁风,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重逾四百斤的棺材盖子推开,还一脚把它给踢飞。”贺兰山环视朝臣一圈,发现大家并不如他这样感觉很疑惑。
“关于那些时末兰,经天监已经说过,是陛下英灵所为,至于你觉得奇怪的那些事。又不是没有先例,北边虢国就曾有过先例,说是一个老妪身死,没几天就活过来了,力气奇大。我们陛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不如一个老妪。”王元佐觉得贺兰山的担心有些多余,比起这个,现在更应该担心周边大国对蕈国造成的威胁。
很快,这个威胁就解除了。
“边关急报!”烽火侯急匆匆跑进灵堂,跪拜下来。
“将军,蕈国边境四十支大军都已退兵。”烽火侯看上去很轻松,传好消息,总比传坏消息更舒坦些。
“这怎么可能?”王元佐更加弄不明白了,四十支大军,蕈国在他们眼里,如同是案板上的烤羊肉,唾手可得,怎么这么快就撤兵了。是旅尘军太厉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会不会和旅尘军在珠郎峰发现的情况一样?
“我就说,我们陛下有点奇怪……”贺兰山不知什么时候从王元佐身后冒出来。联想退兵前后,似乎仅仅是因为将垂拱王死而复生的消息散播了出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难道说,帝国退兵,是因为他们听到了垂拱王死而复生的消息?王元佐开始觉得贺兰山所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个陛下真的太奇怪了。
赵肇更换衣服完毕,在一面巨大铜镜面前欣赏自己。
镜子里,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板清瘦、脸颊塌陷,完全没有一点美感。比起加班猝死前的自己,实在是差太多了。仔细搜索记忆,他这个陛下也不大,蕈国国土面积3.18万平方公里,人口才50万,还没有湾湾大。而且更为扯淡的是,这个陛下的人设,居然是扮猪吃虎。实力强大得令人发指,只要他想,整个东陆都是他的,可偏偏要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具体强大在哪里,赵肇还摸索不清楚,他对这个身体还不是很适应,必须按照原本的人设行事,不然很快就会被发现,轻一点,朝臣们不支持他,严重一点,蕈国很有可能被周边大国踏平。
宫女们看赵肇这么欣赏自己,也很识趣,纷纷告退而下。
“从今天起,就是一个皇帝了,绝不能被人发现。”
赵肇暗暗在心底立下誓言,既来之则安之。
“宗主……”
赵肇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
“大宗主……”
这声音再一次响起,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以后,赵肇环视了屋子一周,有些懊恼,“别装神弄鬼了,我都看见你了,出来吧。”
一般捉迷藏找不到人的时候,就可以这样说话,好让躲藏的人产生自我怀疑,继而暴露自己。
“不愧是大宗主。”话音落下,空气里渐渐显现出一个来。赵肇吓得不浅,原本他应该吓得倒退几步,手捂在胸口上。可他并没有这么做,按照这个身体原来主人的性格,他是一个气定神闲的人物,从来不会觉得慌乱。奇怪的是,这种气质,竟然慢慢开始和他自己的性格同步起来。
“有什么事,你说吧。”
这人拜倒在赵肇面前,头也没有抬,语气也显得很生冷。
“龙族已抵达东陆与西陆之间,宗主您还是做好万全之策,以防万一。”
从脑海里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里,东路与西陆的交界地段,距离蕈国有上千里,龙族再厉害,也绝不可能忽然就杀到蕈国来。
“他们打他们的,有什么可怕的。”跪拜在地上的人,身子稍微颤动了一些,大概想不到大宗主居然会这么说。赵肇咳嗽一声,觉得这个说又不符合一个大宗主的身份。
“我是说,不要大惊小怪。”
大宗主莫非是失忆了,这是这个人内心最直接的想法。空气安静下来,赵肇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呃……唔……大宗主,你是不是忘了,垂拱十年,你去西陆旅行,一不小心就把龙族议会一名王者元老给轰杀了,龙族立誓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赵肇内心一万只羊驼飞奔而过,这副躯体不应该是每天呆在蕈国国都处理国家大事么?怎么还有功夫跑去西陆杀死一个龙族议会的元老,这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他居然还接受了存在龙族这个设定。
难道这不应该只是一个历史剧情么?
“好吧?我知道了……”赵肇右手按在脑门上,这比写一篇材料更加让人棘手,他此时显得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