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封莹看他表情痛苦,忙侧过身来察看他的手腕。
三股细细红色皮绳编织的项链带,吊着那块她找了十五年的桃木片,现在,赫然就在那手腕上扎着!
“我就说它不会真的丢了的,我就说能找回来,你看你看,它回来了!”
封莹一把从郑风雪的手腕上摘下桃木片,转身扑到母亲的墓碑前,喃喃个不停。
郑风雪用嘴吸了一下手腕上血珠,一股草木掺和着血液的腥气令有人有些作呕,于是心悸的感觉又来了,浑身力气好像被那几滴血珠都给泻出来了似的。
他只好坐在原地,四处寻找着白袍,最近他已找到了一点规律,只要有白袍在旁边,这种心悸的感觉就会好一些。
白袍确实在,却没有“看”他,而是站在封莹身后。
“你——”他想了想又没了声音,想起在清江水下时,白袍对封莹是有功的,此时不可能会有不利的举动。
同时,他的目光被白袍身侧的一片朦胧图象给钉住了——
一片灰白的雾气里,一个十来岁的穿着蓝布衣的瘦弱小男孩,正把一丛野花送给一个穿着花布裙子的六七岁的小女孩。男孩子细长的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子白的发光的小脸上全是笑,她接过花的同时,还伸出白白的小手替他扑打了几下袖口边上的草屑泥土,口里叫着“啸哥哥”……
旧事如潮水,那不是正是他们两个的小时候!
心弦被什么东西,猛力地拨动了一下。
这时,遥远的又传来一声“咚嗡”,还有一些低低的人声。
夜深人静,谁会来这个破败的栖凤坡?
他心上起疑,支撑着站起来拉住封莹,用手指在嘴唇上嘘了一下。
两个人猫一样踮着脚,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
竟然真有人!
但看不出是什么人,七八个的样子,一个接一个搬着大小整齐的坛子,往这边坡下走。再远处,一辆农用机动车熄了火,它的后斗里,还有一些摆放十分规矩的坛子。
七八个人抱着坛子,悄声往前走,最后一个看起来比较瘦小,走着走着,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一个跟头,怀里的坛子跌落在荒草丛中。应该是草太厚了,并没有听到坛子坡破碎的声音。那人转身去捡的时候,一条腿被另一个人踢了一脚,顺势跪下去,那人爬起来骂了一句什么,揉了两下脑袋,抱着坛子继续走,走到坡下,看不见了。
“他们是谁?”封莹脸上泪痕未干,抓着郑风雪的胳膊,惊惧地问。
他摇摇头。
他隐隐觉得,西凉这里,存在着太多他无法预知,却又不可阻挡的事情,正在一件件发生,向他和她逼近。
栖凤坡北坡比较陡,面向着一片没有被开垦出来的荒原,野草齐腰,不要说晚上,白天也绝不会有人光顾那个破地方,而现在的情形,显然是有人在往这里搬运东西。
奇怪的是,等了半天,搬运的人再没有出现,他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莫非见了鬼了?
是人是鬼,封莹也等不及了,她抓着郑风雪往坡下急行——她说过自己只有两个小时时间。
郑风雪一心浆糊地跟着,有些问题如果不问清楚,他的心就会被堵死。
为什么说只有两个小时时间?
因为章宇的航班现在已经落地,再有四十五分钟便会到家。
为什么怕他知道?
因为他不许我去,他和爸爸一样,认为栖凤坡是不祥之地。
怎么会把桃木片丢在栖凤坡呢?
十岁的时候自己偷跑上坡,总觉得妈妈根本没有死,是不是在那里等着我,爸爸上山去找我,挣扎中就把桃木片丢了。
为什么非得找回桃木片呢?
因为它是一个念想,是我的护身符,它丢了十年,我十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为什么要我带着去栖凤坡?
因为相信你一定会带我去。
为什么会相信?
就是相信。
想问的问完了,心里更糊涂了,临江小区也到了。
想到玻璃房,郑风雪的心又咚咚跳起来,他真希望能送她进去,借机再查看一下,当然他知道这不太可能。
封莹低头着,双手捏着他的衣襟。
“真对不起啊,风雪,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手腕疼不疼?自己买点药吧,不要感染了。明天以后,我们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你要好好的,多保重。”说着眼底泛起深重的忧伤。
“啊。”郑风雪听到了她在说什么,过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
“莹莹!”他朝大门跑去,封莹已经走进去十多米远了。
“为什么说我们不会再见面了?”白发老太婆的话又响在耳边,郑风雪的心被撕碎了了样疼。
“我……”封莹定定地看着郑风雪,她不知怎么回答。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离开的。”郑风雪咬着牙,接着自己的思路说出一句让封莹摸不到头脑的话。
小金看看封莹,又看看郑风雪,有点傻了。
“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夜重更深,郑风雪看到封莹因衣着单薄,有些瑟瑟发抖,紧着叮嘱一句,向她挥挥手。
“哦。”封莹转了身,走了几句,又转回来。
“你也走吧?”
“我看着你走。”
飘逸的,也是飘忽的身影,慢慢走远了。
郑风雪静静地站在那,好象他已这样站立了千年。
“郑大哥?”小金走过来伸手在郑风雪眼前晃了晃,“你这个样子让人怪难受的。”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他不明白两个刚认识的人为什么把一个简单的告别弄的这么冗长拖沓,对于难舍难分这类场景他更是没有半分经验,但他的眼睛是亮的,能看出两个人心情都不太好。
“好的,你怎么还不下班?”
郑风雪心不在焉的转了身。
“我也快了,郑大哥,你也回去吧。”
这孩子有点不放心的样子,直到郑风雪点了头迈了步,他才放了心,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一辆出租车从另一条路开过来,停在临江别院的大门前,副驾驶上的车里人摇下车窗,探头出来看了看郑风雪,摆手把小金叫了过去,小金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又探头出来看了看,拿起了手机,不知跟什么人说着什么,脸色很不好看。
五争钟后,出租车驶进了别墅区。
小金站了一会,跺了跺,拍了拍脑袋,看样子他是在后悔什么。
郑风雪有气无力地走着,
夜深了,四面八方涌来了秋天的寒意,他掂了掂风衣,铁盒子还在。看来要去问询金十四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想到金十四,油然想起于智,正好把他放出来。
“冥灵听令,于智可出。”
幸好江边寂寥,没有行人,否则他还真不敢做这件荒诞的事情。纵然如此,对着桃木片嘀咕完这八个字,他还是四下扫视了一下,说不出是拘谨还是谨慎。
一缕青烟飘渺而出,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旋,渐渐成了人形,不到一分钟,于智伸着懒腰出现在郑风雪面前。
“好多年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多谢大人。”
心满意足地啧了一下嘴,笑眯眯地给郑风雪鞠了一个躬。
“想不到这锁魂牌里如此舒服,之前我还那么害怕,真是可笑,说真的,如果可能,我愿意永远呆在那里。”说完一脸轻松地眼望四周,状态上舒展了很多,完全不是之前的琵缩模样。
“舒服?里面是怎样的?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吗?”郑风雪万没想到再见到于智,他竟然开朗如斯,整个一个现实版的塞翁失马。
“不冷不热,不软不硬,不明不暗,不大不小,反正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地方。风景当然是看不到的,看不看风景有什么意思?不当吃穿。”于智脚步轻快,看起来小腿已经无恙了。
“走啊,小郑,你去再看一眼吧,已经这么晚了。”
再看一下这个店名,与“去”连上说,听起来真是别扭。
“你去哪?”
“我去城里散散步,活动活动,嘿嘿,我还有一个事求你。”
“什么?”
“天亮时我就回来,然后,你再把我收起来好吗?真的求你了,我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的从没有过过这么啥也不愁的日子。”
“……老板娘在找你,说你的日子到了。”
“不着急,没事,到时候我就说在郑大人这里耽误了几天,量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不知道,人和鬼其实一样,都是攀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就这么说定了,天亮前我回来找你。”
说完这位老于同志打着欢快的口哨,走了。
留下郑风雪倒像个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