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区都静悄悄的,尤其穿过“再看一眼”这排旧楼的阴影时,静悄悄的感觉里掺杂了太多凉嗖嗖的东西。听着自己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越发感觉到这是一座空城。
果然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造型与其他楼层很是不同。别的房子都是暗白色多年旧模样,这座小楼却是暗黄色,看样子也不很旧,并且别出心裁的在一楼加了门楼,好象是多加了一道门,为了冬天防风似的。在三层楼顶起了屋脊,中间安装着一个不小的圆形球体,不知刷了什么材质的油漆,在中午阳下反照着乌突突的焦黄的光泽。往下两层都向四周伸出八角飞檐,尽头角体尖锐向上,也刷着那种反光漆,尖尖的光泽有些剌眼。郑风雪自修过设计,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什么风格,不古不今,不土不洋,不伦不类。看着是坐北朝南,实际上整体都有些偏,他用手与阳光比照了一下,看出它是偏向西南方向的,与井字行街道相衬,造成了一种视觉的扭曲,不过不认真观察也看不出来。
这房子看起来既庄重又潦草,怎么看都像一个按照草图急就的建筑。
走近了,能看到门楼的左侧门框二米高的地方钉着一块三尺长半尺宽的牌子,白底黑字的写着光明路519号。
郑风雪停了停,带着无比混乱的心绪,敲了敲虚掩的门。
“请进。”一个年轻的男声传出来。
郑风雪犹豫了——那个男人说找这里的雁栖天或金十四,他以为肯定都是中老年人,不然与他所要求的职业巫术算命实在是不搭,现实中他不曾接触过这类人,也不好断定其行业对年龄有什么特别规定,但从影视作品纸质小说里,还从来没有看过哪个年轻男子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按着生辰八字来测算什么……如果真有的话,那场面也太雷人了。
想一想,岂止是是犹豫,简直是有些无助。
桃木片就在风衣口袋里,他一点也不想想到它,但是又非想不可。现在的桃木片可能与于智是同一个个体,这让他内心万分不舒服。桃木片跟着他快二十五年了,用文艺的念旧的思想来说,它是跟他一起经历了童年少年青年的所有光阴,见证了他二十五年来的一切悲欢,必须要珍惜,所以他不能丢掉。然而不丢掉,这个于智的名字就会青烟一样浮动着,形成他这一生永远也无法走出的阴影。
人家是天下掉下一个林妹妹,他郑风雪是被人间钻进一个于哥哥。
想着这些,一颗心怎么能不冰凉冰凉的。
“你好。”想不到久等不进,屋里答话的人自己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与郑风雪年纪差不多的男青年,个子比他稍矮一点,一身深蓝色缎质长衫,软底鞋,看起来身量十分轻盈。一头微卷的短发,面目出奇的白净,眉目出奇的分明,分明得像一个工笔画出来的五官似的。整个人站在那,有一种一尘不染的超脱之气,郑风雪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干净的男人,不禁一愣。
青年男子也在看着他,面容安静的像一个照片。
安静中又有什么在波动——
他的瞳孔有一点微微的金色,眼神散发出十分深邃的质感。他看着郑风雪的时候,深邃的意味越发浓重,甚至要弥漫出他的眼睛,扩散到眼前的空间来。
“你好,我来找雁栖天,或者金十四。请问你是?”
郑风雪有点走神,但马上侧了侧身,往里看了看。他不太愿意与这双微蓝色的眼眸对视,那里似乎有一种近乎于诱惑的牵引,能把对视的人带到深不可测的另一个世界去。
并且他有一种明显的感觉:长衫男青年似乎是在他的眼睛里寻找什么,有点急切,也有点激动似的。
“我是雁栖天,金十四在里面。你随我来。”
雁栖天盯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躬了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侧身走进小楼。
幸好他不是金十四,否则郑风雪一定立马打道回府了,这么年轻的世外公子哥,哪能与什么巫术算命有半点关联。
秋天的阳光暖暖的落在雁栖天身体上,郑风雪看着,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怡静的感觉。自从来西凉,每一刻他都活在无所适从的焦虑忧郁与烦闷中,所有事情的节奏都太快了,纵是一向沉稳沉默的他,也像一架被弹坏了的琵琶,有了曲乱弦欲断的危机感。
小楼的正门也没有关,雁栖天径直走了进去,
“他来了。”雁栖天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质感,清透中带着悠悠气韵,综合起来清透而悦耳。
“秋阳之午,晴日当空,一适合远眺山水思乡,二适合故人相见念旧,三适合卧榻寻梦归来,不知现在来的人适合哪一种?”
同样清透悦耳,又添加了一份浑厚的声音传来,紧跟着厅堂宽大的桌案后站起一个人。
两个人在郑风雪面前站着,他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明显知道他们在对视,并且在以对视的方式传递或者是交流着什么。
空气太安静了,掉地下一根针也能听得到。
但郑风雪内心一点也不安静,听这个金十四的声音,他已经完全失望了,这么年轻,说话还文绉绉的人,与桃木片里的于智一定会相隔十万八千里,指望他们来指点江山,比白日做梦还要荒唐。假使给田峰那厮一点时间,让他百度一下相关资料,以他精怪的思想,相信成功的机率比面前这两个人要大很多。
这么想着,一股心劲缓缓地沉了下去。
冷眼看着,雁栖天终于闪开了身,金十四从桌案后走出来。
整体相貌与雁栖天差不多,穿一身深金色缎质长衫,眼眸里的波光是深金色,看起来更深邃,头发更卷了一些,神态更沉稳与淡定一些,是一个远比雁栖天更为出尘脱俗的人。
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或者更大,也或者更小,这两个人有一个极为特别之处是很难断定他们的年龄,好象岁月对他们来说是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