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再到出租车上,芳姨始终一句话没说,一直在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很明显,她不喜欢这个叫郑风雪的青年男人。
但她分不出是因为这个男人一直抱着她们的二姑娘,还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一种与衣着极为不符的气息——如果她有机会向程海请教,就知道有一个形容郑风雪的词叫不同凡响,或来者不善。
本来不想让他跟着去家里,但是封莹不理会她眼神里的暗示,等车的时候一直说一会到了家要好看看他的画,也想请他看看自己的画,声音比平时说话高了不少,芳姨知道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出租车一到,她就叫郑风雪把封莹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理由很充分,前面的座位宽敞,适合她舒展一下蜷了半天的筋骨。
封莹也不言语,依着她,在前面坐好了,回头就跟郑风雪要了画夹,放在自己怀里。
郑风雪情绪复杂,想到等一下就会真正进入封家,他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一天一夜,做梦一样,他就这样,快要接近目的地了?
本该欣喜,却被不安所笼罩的心情,使他目光松散,向着窗外发起呆来。
章宇给芳姨来了电话。
外扩声音很大,车里都能听到章宇的声音。
“姑姑,你在哪里?”声音嘶哑而急躁。
“在出租车上,与你琴姐及救莹莹的郑先生在一起,接莹莹回家。你怎样?还好吗?不要过于担心莹莹,她很好。”芳姨言简意赅,几句话说明了很多问题,果然是一个有条理有思想的人,只是声音很冷,没有什么感情温度。
“……接到莹莹了?那太好了,哦,郑先生竟然还在,那把电话给郑先生。”
手机隔着琴姐传到郑风雪这。
“郑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非常非常感谢!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莹莹的未婚夫章宇,昨天的图片我都在微信上看了,情况都了解了,您做的真好。这样,我这边大雨,航班延误,回到西凉需要晚上,明天吧,明天我找您,您救了莹莹就等于救了我,救了我们全家,这样的大恩我是一定要报的。”
谦谦君子,绅士风范,周到之至,滴水不漏,但话里话外总渗透出几丝不太和谐的音符,为郑风雪的内心添加了一份浅浅的酸涩。
“章先生,您实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对着章宇说话,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时光如水,十八年前称兄道弟的小伙伴,一块糖也要分着吃,一件衣服也能换着穿,如今却这般陌生客气,人与人的交集与交往终究是由宿命所定,人心与人力是何其微弱,实在是不易扭转什么。
“小宇,你不跟莹莹说几句吗?”芳姨等到郑风雪话音一落,马上把手机拿回来,眼角漏出一丝不快。
“章宇哥,我没事,你放心吧。”封莹抚摸着画夹,平放下来,把手机放在画夹的上面。
“莹莹没事吧?打你手机也不通,掉江里了吧?告诉琴姐现在下车去帮你买一部,你联系人不多,就不必使用旧号码了,换一个新的,微信号也换一下,免得看到那些照片心里烦,也不知是哪个多事的渣子拍的……喂莹莹你在听吗?”
“我在听啊,放心,我不看图片,不要影响你就好。”封莹依旧淡淡的,抚摸着画夹。
“那就好,你也放心,如果有人拿这些图片打趣我,我也不会理会的,我们两个要好好的。”章宇语声十分温柔,郑风雪却越发听出他话语里的深意,一时有些心堵。
“好的章宇哥,你保重。”封莹脖子挺了一下,回身将手机啪一声丢给芳姨。
“这孩子今天怎么不叫章宇改叫哥了,马上就要结婚了,这称呼可不好,弄得像近亲结婚似的。以后不要这样叫,啊。”芳姨捡起手机,不咸不淡的说着,揉着有点被砸疼的大腿。
司机停在一个手机店门前停了车,二十分钟后,琴姐拿了一部最新手机上来。
“莹莹你猜怎么着?正遇上他们店里做促销,不但省了五百块钱还得了一个豹子号!你运气多好!”琴姐兴高采烈,早就忘了她前面的女孩子昨夜才经历了一场要命的溺水。
西凉清江边的通江大道,有一片名符其实的富人区——临江别院,这里聚集了西凉城所有的名人富豪。以前政府牌照的车子也川流不息,近几年一些人陆续搬走了,热闹繁华不复从前,但外观上的高大上没有改变。虽是别墅区,却实行分散居住统一管理的物业管理模式,想进别墅区得先过大门口的门卫岗。老住户面孔与车号都熟识,直接立正,摆手,放行。新住户与陌生人则需要出示身份证及登记,用以核实业主信息。虽说有点浪费时间,但这正是高档小区倍受安全保障的明确体现,因此在这里出入的人,无论闲忙,都比较愿意享受在门卫岗那里得到的,精神与身份上的优越感。
“临江别院”四个铜铸的龙飞凤舞大字,成为这里业主身份的副标题。
进入小区,各种户型的独立住宅显示出了这里也有三六九等——有钱人住大房,中产人住小房,错落开来,秩序井然。庭院设施非常丰富,假山石路花圃草坪休闲广场室内健身馆室外健身区品牌服装鞋帽商店生鲜蔬菜超市一应俱全,俨然一个城中城,生活起来非常方便。
D区198号是封家,D区最后一栋房子。
从进入临江别院开始,郑风雪就在脑子里勾画着路线图,包括一路上醒目的标识,拐角的位置,一棵树一片水都不放过,他在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封家别墅占地面积很大,前有自己的小停车场,后有自己的小花园,更独特的是,紧挨着别墅主楼还建有一个长方形的至少五十米长的房子。
确切说,那不能叫做房子,应该叫一个房框。
房体全部以亮蓝色玻璃做幕墙,房顶则是平面玻璃棚。伸出一个四边形的房檐,房角处挂了一串碗大的铜质风铃。整个玻璃框一个门也没有,唯有西侧有一个二米多高五米多长的全封闭性廊道与别墅相连,从外观上看,如果想进入这个建筑,必须要先进入别墅。
封家之所以常常被西凉人津津乐道,这个框子一样的房子是话题之首。据说这个奇异的建筑是封家的禁地,除非家人,绝不许外人踏入半步。当年封远山要在别墅边自己出资弄起这样的一个建筑,开发商是不同意的,因此封家付出了二年时间的交涉,及大量金钱,最终才得以实现。
看起来光闪闪的,非常醒目,醒目到剌痛了郑风雪的眼睛。
不知那房子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风雪,你的眼睛不舒服吗?我们到家了。”
封莹回头看着他,脱口而出,自己也被自己这样熟悉的口气吓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然直接就叫了“风雪”,她们有这么熟吗?
明明是一个陌生人,却为何有这样久别重逢的感觉呢?
“没有。”郑风雪回过神来,没有对这个称呼有什么意外,好象她这样叫他,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一点没有违和感。答了一下,跳下车跑到前面去把封莹抱下车来。
刘琴跑下去开房门,芳姨冷冷地看着一对相亲相偎的青年男女——但是她有什么办法?二姑娘不但没有了鞋子,并且脚上还有一道划伤,确实不好下来走路。
路过芳姨的时候,郑风雪明显感觉到这个中年女人眼睛里投来的敌意,甚至,是一种带着刀锋的敌意。
这个时候,王青林来了微信:
原来你的目标是封二,想法远大,但十分不现实,尽早回头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