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莹走在回家路上,象极了一个立体的纤细云朵,飘荡在尘埃中。
时不时的,有步行的,会善意地打个招呼:“封姑娘,下班了?”她便点头致意。这类人一般是极为熟识的,从前的邻居或现在的街坊。
也有的人,酸不溜地把车停在她身边,摇下车窗,讨好说一句:“封二小姐,下班了?带你一程吧?”
这类大都是身家不错,自以为相貌也不太差的人,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态度来做一个无用的试探。
全西凉城谁不知道封远山家财万贯,仁义正直,知道封远山的人,谁不知封二小姐是一个迷人优雅的冰雪美人,这些年像谜一样梦一样飘在这个城市里。
象他们这样的角色,其实连置自己于死地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生了,磨磨无用的唇舌罢了。
遇到这样的人,封莹也不说话,只需要淡淡扫一眼,那车主便挠挠头,讪讪地开车走了。
“封爸爸今天说等我们回来就商量一下婚期,最好十月一就办了,最迟元旦……”
封莹摇了摇头,仍然阻止不住这句话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她摇摆着身体,试图躲开这单曲循环一样的恶意侵蚀。但是往哪里躲?左边?右边?天上?地下?到处是他的声音。一种毫无缝隙的包围感使她的身心感觉到了极度的窒息。
呵呵,为什么要窒息?这不是从小就定好的吗?这不是所有人都认定了的事吗?他们从小住在一个屋顶下,长大了,工作在一个屋顶下,以后,当然还是要生活在一个屋顶下,当然,要住在一张床上——这不是很好?
……阴冷灰暗的氛围,倒春寒的长夜,在她家走廊拐角处,忽而出现忽而消失的眼睛,及那双眼里射出来的剌骨的寒光……她曾一百次否定那不是章宇,然而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这样的场景经常闪现在封莹的记忆中,然而这样的事,她不敢与父亲说。
父亲大半生已经太劳累了,她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拿莫须有的事情去增加他的负累。
并且,自己身体这样虚弱,能否为他养老送终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果不能,真不知他年迈之后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大幅度打了一个激灵,她伸出双手,想摁在胸口,想把窒息的感觉压下去一部分,然而还没有碰到胸口,耳朵就被由远而近的破摩托的突突声震痛了。
什么人这么讨厌。封莹青白了脸,回头去看,这一看不要紧,骑车人似乎被她突然回头给惊到了,身体在车上剧烈摇晃了一下,随即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封莹的身体随着那令人心悸的突突声向江边摔过去——
然后她听到一声冰冷而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小心——”
那声音是郑风雪的,但是已经晚了。
瞬间的意识里,她知道自己被摩托给刮住了裙角,裙子太长了,绞进了摩托的什么部件里,随着摩托车向江边疾驶,她的整条裙子被撕开,滑落下去。然后她听到摩托车与江水间的沙土斜坡的强烈摩擦声,好象有一双手要伸到她腰下,托起她来,但转瞬她又感觉到是空的,一个男声惊恐万状地喊了起来:天啊,不要怪我,我尽力了!
这个声音是田峰的。
咕咚一声,封莹掉进江里,成了一条秋水里的美人鱼。
郑风雪目睹了封莹落水的全部过程,简直要被气死。
原本计划好的,以摩托车刹车失灵为理由,在清江边地势最低的地带路过封莹,顺着合适的坡度,连刮带拖带到江边,顺手轻推一下,她一定会落在浅水边。
——这时救美的英雄便出现了,郑风雪计划了很久的好戏也就正式开头了。对于封莹,他以为他对她的伤害仅是如此。
谁知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
田峰人不坏,二十七年来还没有做过这样不明就里又无法推辞的事。所以他太紧张了,提前冲到封莹身边,伸手没有抓到她,破摩托却绞住了她的裙子,想快速拐向江边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时候,竟然又撕破了她的裙子,想伸手去拖她,又因车子的惯力作用扑了一个空……
一连串没有合理顺序的,有点意义却毫无作用的动作结束后,他像一个打了兴奋剂的耗子,沿着江边飞快地向前方逃窜。
江边陆续跑过来一些路人,大家惊呼着,有的正忙着掏出手机来准备拍照、录小视频……
一具纤细的,白的发亮的曼妙身体在郑风雪眼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随后跌到水里。
郑风雪把骂田峰的话咽下去,疾奔过去,伸手去拉、去捞,但都是徒劳的。本以为她掉到水里,最差的情况,至少上半身哪所只有头部能露出水面,谁知封莹挣扎了几下,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水花,而后就消失了。
郑风雪忘了,他认知中的清江是从前那条不宽也不深的清江,经过十八年的取沙刨冰,这条江早就在沿江多处出现了数不清的深坑。
他与田峰千算万算,就是忽略了这重要的一点。
容不得多想,郑风雪把画夹和风衣一古脑塞到楚念云怀里,一个猛子扎下去。
封莹落在至少五米深的坑底。
看样子她已没有了力气,手脚正在慢慢划动,像在那里播放着电影慢镜头。长长的黑发铺散开来,显得脸色更加苍白失血,令人不解的是,她的神情并不痛苦,反而平静得令人害怕。
最初郑风雪以为那是由于她呛了水,身体格外沉重,根本拉不住,所以几次都从他手中脱离出去。咬咬牙,郑风雪再次冲过去,抱住封莹。
刹那时,他的身体电击了一样颤栗起来。
这是过去时光中,从未有过的颤栗,这是一种令人无法控制的想要急切拥有什么的颤栗,这颤栗足可以令人意乱情迷,甚至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