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把精忠奉瑰珍,乱刀之下半亡魂。
手中曾掌杀伐事,今执笔簿账细分。
江湖落魄逢难处,姑苏得济遇贵人。
不似越王甘尝胆,唯愿明哲保残身。
“独雪!?”御菱风揉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人。
“菱……菱风……”莫独雪显然有些尴尬。
“爹,你怎么把莫……莫公子带回来了?”御菱风挽住御寒江臂膀。
御寒江轻抚着御菱风的头,说道:“看来你真与这小子相识。他可爹爹这桩生意的关键所在。”
莫独雪不语。
“你可知他是何人?”御寒江反问御菱风。
“莫公子便是莫公子,是阳华掌门的高徒,还有什么其他的么?”御菱风不解。
“你可还记得管家刘二常给你讲的义盟盟主莫青峰么?”
这刘二是御寒江十多年前收留在御风堂的。当时刘二衣衫褴褛地在姑苏街头乞讨,讨着讨着便讨上了御风堂的门来。御菱风见乞丐可怜,好求歹求让御寒江把他留了下来。
刘二自称曾在漠北军中做事,后契丹南侵,自己从乱军中捡了条命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御寒江发现此人心思缜密,便给了他个管家的职务。
“刘管家确是常常给我讲起边关的故事。我记得他说过,莫青峰是当年义盟的盟主,为人慷慨大义,是国家的大英雄,大豪杰。”御菱风回忆道。
“他便是莫青峰的儿子。”御寒江笑道。
此言一出,如雷贯耳。
莫独雪情难自禁,一把抓住御寒江颤声道:“你说我爹是义盟盟主莫青峰!?”
“放肆!”御寒江提气一震,莫独雪一个趔趄便倒在地上。
“爹!”御菱风忙上前搀扶。
御寒江看了眼女儿,道:“回堂内再说。”
御菱风搀扶着莫独雪随着父亲的脚步一步步朝内堂走去。莫独雪口中只喃喃道:“为什么师父要骗我?”
三人走入内堂,只见堂中摆了数把梨木交椅,椅上雕虎腾蛇栩栩如生。堂东摆着四折屏风,屏风上画的是《暖春夜船图》,画风细腻,形神俱备,必是出自大家之手。
莫独雪又看两侧墙上,挂的满满都是历代书法大家的手迹。怀素的《自叙帖》、张旭的《郎官石记》、褚遂良的《枯树赋》……整整齐齐地挂了满墙。
再看堂中两根大柱,左边一柱刻着“龙涧风迥,万壑松涛连海气”,右边一柱刻着“鹫峰云敛,千年桂月印湖光”。字锋犀利,刻法苍劲。
这本是个文雅所在,但莫独雪一想到每个物件背后都有桩血淋淋的交易时就浑身不自在,丝毫没有欣赏的雅兴。
“哎呀呀,堂主回来了也没人知会一声!”话音刚落,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跑进堂中。这汉子身材矮瘦,皮肤黝黑,留着八字胡。与堂内的下人不同,这人羽冠金带,身着华丽。
“独雪,这位便是刘管家。刘管家,这位是阳华剑宗的莫公子。”御菱风为二人互相引荐。
刘二上前唱了个大喏:“莫少侠有礼!”
待得刘二抬头看了莫独雪容貌,不禁一惊:“莫盟主!?”
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莫青峰早在十七年前便死了,就算活着也已年近半百,这少年怎会是他?但……这五官与气魄,太像了。
“刘二,他不是莫青峰,是莫青峰的儿子。”御寒江道。
刘二一听激动异常,一把抓住莫独雪手臂:“你可是叫做‘莫独雪’!?”
“在下正是,呃……”莫独雪的小臂被刘二抓的甚疼,浑身不自在。
谁知刘二听了竟哇哇痛哭起来。
你道这刘二是谁?
他正是当年随林璇去真定求援、目睹林璇自杀、真定城破的小校。
当年小校求援未果,因直斥知府软弱求降反被关进狱中。后契丹屠城,城中大乱,狱卒索性打开牢门各自逃命。
兵荒马乱,人人自危,根本没人在意一个小校。他跟着人群横砍竖劈,最终还是身中数刀倒地昏迷不醒。契丹人还道他死了,便与其他尸体一般扔在山野。
可命运眷顾了他。当晚真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浇醒了重伤昏迷的他。
他知自己命不该绝,在泥水中缓慢匍匐着,终于在山间寻了几株药草嚼碎敷在伤口上,又找了个避雨处昏昏睡去。
小校在山中打猎为生,养了数月终于痊愈。当时真定已被契丹人占领,且契丹人大有继续南侵之势。朝廷腐败,小校又不欲再回军中,遂化名“刘二”南下漂泊,在江湖上乞讨度日。
再后来,小校蒙御风堂收留,在此做了管家。但在他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叫“莫独雪”的男婴。
时隔多年了无音讯,小校以为男婴已在战乱中丧生,谁知今日竟能重逢。
看着昔日襁褓中的婴儿已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刘二感慨颇多。
“您就是刘管家?难道你认识先父与我?”
“我岂止认识莫盟主,当年正是我随你与莫夫人千里逃亡的呀!”
听到此处,莫独雪再不怀疑御寒江的话了。
“我爹和我娘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还劳烦您告诉我!”莫独雪抱拳道。
刘二看了看御寒江,御寒江点头示意,让他讲下去。
“堂主,莫少侠,御大小姐,实不相瞒,在下十七年前是大宋龙武营王都统手下一个小小的校卫。”
“哦?”相处多年,御寒江只知刘二曾在边地从军,倒真不知他竟是王都统麾下。
刘二又将目光转向莫独雪:“莫少侠,令尊名叫‘莫青峰’,是昔日义盟盟主,令堂姓‘林’,单名一个‘璇’字。”
“莫……青峰,林……璇……”莫独雪哽咽道。
御菱风常听刘二讲起莫青峰如何大仁大义,精忠报国,甚是心神驰往。但刘二从未讲过莫青峰有个儿子,而且叫“莫独雪”。
“想不到,独雪就是莫盟主的儿子……”御菱风与莫独雪目光相接,呆呆出神。
刘二接着讲道:“莫盟主为人豪迈,仗义疏财,又武艺超群,年迹轻轻便做了武林盟主。后辽国犯边,莫盟主一生致力精忠报国,号召武林群雄组建义盟,亲举大旗远赴大漠边关抗敌。”
“莫盟主与朝廷龙武营王都统强强联手,相互配合,在边关抗敌三年战功显赫。契丹人在关在真是无可奈何。”刘二讲起当年铁马金戈的热血岁月,不禁神采奕奕。
莫独雪听着,脑中幻想着父亲威勇的英姿。
“可惜天妒英才,国运不济。”刘二脸色一变。“那天是你出生的日子。这本是大喜之事,义盟大营办了喜宴,王都统也赴了宴。”
众人仔细听着刘二讲述往事,没人敢插话。
“谁知有奸人在酒中下了毒,大家都瘫倒在地,动弹不得。那些契丹狗抓准了时机偷袭义盟大营。莫盟主吩咐我带着莫夫人和莫少侠你,去临近的真定府求援。”
“后来我爹呢?”莫独雪急道。
“我与莫夫人还未到真定,便听到莫盟主力战殉国的噩耗,那些猪狗不如的契丹人竟将莫盟主头颅砍下,悬挂关门之上,当真罪该万死。”
“混账!”莫独雪嘶喊,双眼暴突,青筋紧露。他一手拍在桌上,险些将桌子拍成两半。
御菱风从未见过莫独雪如此动怒,不禁花容失色,不知如何安慰他是好。
“令堂听闻令尊的噩耗,一时哀毁过度,加之产子不久身体虚弱,又日夜奔波劳顿,在真定抱疾而终。”
“娘……”任平日里莫独雪怎样坚强,此时此刻也无法止住成河的泪水。
听到莫独雪身世如此悲惨,御菱风也不禁转过身去,生怕别人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脸庞。
刘二拍了拍莫独雪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可知你为何叫‘莫独雪’?”
莫独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知师父这么称呼自己。
“边关大漠,鹅毛大雪,孑然一身,抱子独行。独雪,独雪,正是此意呀!”
莫独雪恍然大悟。一时间,愤怒,哀伤,自责,悔恨……莫独雪被虚罔包围。自己存世一十七载,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简直枉为人子!
“是谁……往酒中下毒的是谁?杀死我爹的契丹人又是谁!?”
“莫少侠不要激动,经我这些年的追查,杀害令尊的乃是当今辽国平南大元帅耶律罕。至于下毒之人……恕我无能,至今没有头绪。下毒者既有可能是义盟里的人,也有可能是契丹人,甚至有可能是朝廷的人。其间是非黑白,实在无从下手。”
“此仇不报,我莫独雪誓不为人!”
御寒江听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你小子既有报仇之心,你爹泉下有知必然心中大慰。时候不早了,刘二,你去腾间客房让这小子住下,有事我们明早再说吧。”
“是堂主。莫少侠这边请。”刘二带着莫独雪出内堂往客房走去。
“菱儿,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房休息吧。菱儿?”御寒江唤御菱风。
“啊……”御菱风还兀自在墙角偷偷哭泣,还未回过神来。
御菱风转过身来道了声“女儿告退。”
御寒江看到女儿眼睛红肿,一下便猜到了女儿的心事。
“等等,你喜欢那小子?”
御菱风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一问不知如何作答。
“才没有……我只是听莫公子身世可怜,替他感伤而已……”御菱风敷衍道。
“那最好不过。”
御寒江顿了顿:“你喜欢谁都可以,但那个人绝不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