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见了这些,心下莫名的就涌出了无可名状的喜悦感,如一汪清泉汩汩的泛起水花,又似万里无云的晴空下,那一帘微荡的紫藤花,掠了影子下来,摇碎一地芳华。
道了声:“如此,当真是要感谢二表爷了。”
向怀章哈哈笑了:“我说三姐儿啊,你就不要再同二表爷客气了。”觑起眼睛看向前方的一处虚无,道:“二表爷今日的工作也就结束了,还要返回柏苑去。”对着向茹默微微一笑:“就先行一步了。”
向茹默侧头瞧了地面上堆积如铁山的这许多的工具,对向怀章询道:“那二表爷,这许多的工具,我们就一辆马车,当是运送不回去的。”
向怀章做恍然状,一拍大腿:“呦!三姐儿若是不说,二表爷当真把这个事情给忽略了呢。”
一个偌大的头慢悠悠的摇晃着,做出一副苦思冥想貌:“只是咱们这里却的便就是这运输工具。”重重叹息了一声:“就是连一匹马都不曾有得啊!”
对向茹默露出一副无奈的端的来:“三姐儿啊,二表爷这年纪大了,站久了浑身也不舒服,今儿在这里也待将了一个大头晌了,现如今真的要马上离开了,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倚老卖老的做出了一脸苦楚之貌,捶打了髀肉横生的两条胖腿外侧,胖胖的略有浮肿的一张老脸,看起来竟还真有三分可怜相:“三姐儿呦,二表爷要回我的柏苑歇下脚了。”
见了这许多的盐井工具,向茹默本就心善,也是存了对亲情的美好幻想,便是将前些日子里,二表爷不给自己盐工,以及为了寻得韦木容派冯安过去闹事的事情瞬间就遗忘至沧澜谷底最深处的那一片海域了。
体谅道:“二表爷,您回去了,您毫不吝啬的给默儿提供了这许多的凿盐井工具,便是助了默儿的一臂之力了,剩下的事情,默儿自己来解决。”
向怀章惯常的打着哈哈道:“那就此别过了,三姐儿我们来日方叙。”
向怀章走后,一众盐贩也呼啦啦一下子做了鸟兽散,难得的一个歇息日,还不打紧的去打马吊都对不起这大好时光。
倏然后,这庭院当中,便就只余了向茹默同佶郡王两个人与这堆积如小山的许多钻头、钻机了。
佶郡王挥袖轻掸去靠边的一个最大钻机的青杠上的灰土,露出了些青杠木原本清浅的灰色来。
展颜启齿对向茹默微微一笑,轻声道:“三姐儿,这几日来当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受累了。”指了钻机的青杠木:“坐下来歇歇脚。”
言罢,便就委身坐了下去,向茹默静静觑着赵佶,打那个夜晚,自己被冯安带的一群人纠缠,佶郡王蓦地出现那一刻起,至现下,俨然是过了近乎一个月了,郡王明显的清癯了许多。
不由心下泛出了般般不落忍,一个堂堂大尚朝的郡王,竟是同自己于这清寂寥寒之地,堪堪待了这么久,还遭遇了被困雪山的险境,那种险峻,那是自己毕生都无法感同身受的一种险境了。
向茹默坐在了赵佶身侧,清叹了口气,淡淡的,如兰花吐芳。
赵佶道:“怎么了?”
向茹默抿起唇角,云淡风轻道:“没什么。”
转眸瞧着赵佶:“这一地的工具,现下里,着工具便是有了。”苦苦一笑:“可是它们不能长腿自己通通跑回咱的外府去吧。”
赵佶蓦地板住笑,回身伸出右手食指,对着那许多的凿井工具一指而道:“我一挥手,它们每一个钻头,每一个钻机便都可以长出四条腿来,瞬间便可疾行回去,三姐儿可曾相信?”
向茹默戏谑道:“那若斯这般多且长,排起队来可堪堪的是婉若游龙。”故作微微叹息状:“只可惜它们如斯粗苯,就是不能翩若惊鸿了。”
言罢,两个人禁不住都拊掌笑将起来,饶是没得甚可乐的事情,在对的时间里同对的人讲起来,它真真的就是蕴生出了无限的欢愉。
赵佶止了笑容,站起身来,瞧了这一地的凿井工具:“三姐儿啊,这些钻头、钻机,叫一个出来都是丈余长的啊。”
忽地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神伤堪堪从正头顶朝着自己猛然间砸将下来,遽然的就想起了陪伴了自己多年,却是葬身于雪海的绿耳,禁不住有泪迎睫。
向茹默觑到了赵佶神色有异,就只是静静陪着他,任由浅淡的时光倏然而过。
过了好半晌,赵佶才凝神正色道:“佶是这样想的,宁厂这里面定然是没有马匹拉车的,饶是有,却是也不曾有这般大的车来套。”
向茹默看了他,试问道:“那郡王的意思是?”向茹默揣测着:“要盐工们过来手提肩扛的回去?”
赵佶道:“要不然呢?”
向茹默也盈盈起身,饶是远隔崇山满野,小溪河渠,却也忍不住觑了宁厂外府兰苑的方向看去,颔首道:“那就只得辛苦一下他们了。”
天色已过午时,晒卤场的盐工也都走去打马吊了。
此一时,整个晒卤场空荡荡,静悄悄的,向茹默同佶郡王叫了一直牵马等在晒卤场外面的郑逢笕,三个人在庖屋用既有的食材,两把红枣,一簸箕红豆,外加粳米数捧,就着这些,随便煮了汤来填肚子。
喝了热热的汤羹,填饱了肚子,暖意也上来了几分,借了这热乎乎之时气,遂便就加急赶路回了外府。
待得翌日。天未明之时,便就又起了行程,向茹默与赵佶带得一众盐工赶路去晒卤场,一众人列成了一个纵队,从清晨到日暮,生生脚力着将这些宝贝扛搬回外府兰苑来。
兰苑正室内,拔步床层层淡紫色帷幔放将了下来。
行将了这一大天的路程,穿越了整个宁厂,亥时一刻这个功夫,向茹默才将脚儿歇得下来。
木研给她用绛紫色的玫瑰花瓣坐水水泡了脚后,连日来的困顿乏累在这一刻缓解下来,和着灵香草的味道,便是沉沉的睡得熟了。
翌日辰时,宁厂兰苑的正厅内,挤坐满了人,向茹默吩咐庖人煮了一大铁锅的粳米饭,又炖了同样一大铁锅的香喷喷油滋滋的红烧豕肉。
人手捧了个青铜簋,里面盛着油汪光泽的粳米饭又压了大肉在上面,拢共是五十几簋的大肉,阵阵飘香,和着粳米饭的甜香,有种摄人魂魄的魔力,让人闻之视之都是食指大动。
向茹默和佶郡王坐在一侧的小杌子上,笑意吟吟的瞧了他们同食,周宽坐于最外侧,口中大嚼着,神情中满是欣然的满足感,豕肉的油太过大,不自觉的顺着嘴角往下淌。
向茹默瞧得也是欢欣愉悦,道:“周大哥,味道可还好食?”
周宽只觉食相有些狼狈,抬起手背,胡乱的在满是油腻的口唇周围抹了两把,一双略显粗糙布满青筋的手背上,就也沾满了油腻,讪讪的一笑,低低的声音道:“好食,好食,这个味道当真是香得很呢。”
其他盐工有嘴勤快儿的,也跟着附和:“这个豕肉当真是香呢。”对着身边的一个人疑问道:“我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可在我们大理国却是从未食过这般喷香的味道!”
另一个年纪更长点的重重“嗳”了声,若有所思道:“豕都是一样的,我觉得味道的差异还是在盐巴上。”
用玉箸夹起一块大肉来,放到口中细细品嚼着,边就敬仰的看了向茹默:“三姐儿,我打小起可就曾听说,咱巴郡这地界的盐巴是叫甚雪花盐的?”
向茹默嗯声应着:“大叔,说的没错呢,我们巴郡盛产的的确就是雪花盐。”
谈起向府当家的雪花盐,向茹默一双明眸中光芒闪闪:“味道不仅仅是咸,更多了三分淡淡的鲜,三分饴饴的甜。”
嫩粉的唇泛上更多莞尔:“所以做出的食物来,美味之程度无以复加。”
眼光倏然看了远方的一处虚无,回忆着道:“记得那个时候先祖向乾一代代的同我们传将下来一个故事。”
哦!有代代相传的故事!众人眼光齐刷刷都牵到了向茹默身上,静待她的故事,犹如春花静待雨露,夏荷静待和风。
向茹默缓缓而道:“从前有那么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山,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有一波澹澹的水绕山而流,经水皆缥碧,千丈见底,小鱼小虾在最底下的岩石间优哉游哉,喁喁涌涌。”
向茹默唇边莞尔更盛:“总是有那么一群白唇鹿,每每的都是,从极远之处,绕过千重山,万亩草,独独的来到这里食水喝。”
今儿个木研给自己梳妆,头发上绾的发簪是连番坠了三颗青碧色闪着灼灼耀目光泽的夜明珠,再加上用澡豆新洗了的一头青丝更添了顺滑,发髻隐隐的有些松动,向茹默抬起一双柔白素手重新绾了下。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一个年少的盐工,瞪着一对大而圆水润润的眼睛等不及,以为三姐儿不讲了,羞怯怯的问出来:“那然后呢?”
向茹默笑道:“然后啊,然后我的向乾先祖也是觉得很纳闷呢,便就取了水,带回家煮开了喝,才发觉这水的味道的确是不同以往,最重要的是食了这个水后人便浑身的有好似使不完的力气。”
周宽已经食好了,将青铜簋随手放到了一边,恍然道:“三姐儿啊,我明白了。”
向茹默饶有兴致:“哦!周大哥可是明白什么了?”
周宽肃然道:“这水里边是否就是有咱们这雪花盐呢?”
向茹默淡淡的笑将起来,婉婉道:“周大哥所言极是,那里面正是含了雪花盐。”
“哦!这个样子啊!”人群中发出惊呼,大有豁然贯通,茅塞顿开之感。
更多的人在下面喜滋滋谈论着:“原来巴郡江州巫溪宁厂大名鼎鼎的雪花盐巴是这么来的啊,今儿可算是听得了个明白,甚好,甚好!”
一个少年郎眼神亮亮的,双手慢慢拊掌:“哇哦!这个传说当真的是好美!”
为这一众人讲出了这个先祖向乾传下来的这个亘古口耳相传的传说,向茹默心下夷愉又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