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及寅时,宁厂外府笼罩于黎明前的黑暗中,这是时辰是整个夜里黑的最为透彻的时候,人的睡眠恰好也便就是最为安稳的时候。
现下里,人的整个视野,整座一进庭院都黑黢黢一片,纵是莹白素雪堆积起的千重雪山在这现下这一刻里,都在夜色的包裹之下,藏去了原本的素白,于黝黝的黑也融成了一体,让人辨识不出来。
单单的唯独有一方小小的牖户口,于这无边浓墨重重涂抹下的夜色中,泛出星星点点昏黄的莹泽,似夜顶苍穹淡淡星光慢慢闪烁。
那是外府的疱屋,木本色八仙桌上方,一盏淡烛轻缓缓燃着,烛芯里泛着青黄短小却略宽的火苗不时地左右间悦动一下。
灶下的一炉火旺旺的燃着,炉台之上坐了个铜壶,向外汩汩涌着丝丝白气,将壶盖子鼓掀得“噗嗤嗤”的响。
庄妈坐在灶前,借着灶下火的光,手头拿了副鞋垫绣着,上面可见半成的石榴。一炉火光将他她本就泛红的脸膛晃映得愈加的通通红。
起得早,再加上炉火光线恍惚跳眼,泛红的眼角又泪珠滴落,饶是如此,也舍不得将手中的绣品放下来,只是觑起眼朝牖户外瞧去,这功夫,天的最远边,只是些微的泛出了丝点点的鱼肚白,却是对这一刻的黑够不着任何威胁来。
摇头轻笑,叹笑着低言自语:“这时候还尚早呢,两个孩子是可以在睡会儿的。”
明晃晃跳跃的烛中苗,刺啦啦燃着的灶下火,噗嗤嗤滚开的灶上壶,合着庄妈一针一线刺绣的身姿,于这暴雪寒天的仲冬时节,是已无限的馨然暖意。
倏然间,疱屋门被推将开来,清寒的风瞬间将内室灌满,吹得灶台下的一炉火及八仙桌上的小火苗均是扑簌簌朝一面斜斜而倾。
还未及寅时,郑家两兄弟便就将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各人身上挂了个驼色帆布褡裢,郑逢时面色郑重、严肃、认真,如同去遥远之地,赴一场堪堪重于生命的远行。
移步进得疱屋内里来,庄妈闻声就只郑家兄弟过来了,将手中绣着的鞋垫样子靠灶台一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下来,起来身子别过头来,笑道:“你们两个还当真是早啊,睡够没有,这雪天里的赶路更是要格外的辛苦呢。”
说话间,边就移步到柜子前,打开门来,取了昨日午后便就备将好了的用油纸包裹了的一大捧麻饼,在八仙桌上放好。
郑逢时道:“庄妈,雪大路远,我跟二弟便是愈要早些出门,多少能抢回些时辰来的。”
庄妈一张慈祥的面庞上,满挂了笑意盈盈,有这样的两个盐工在,真当是三姐儿的一大幸事呢,脚下却也是在不停的忙碌着,又去柜中取了两个水囊来。
口中轻道:“在给你们哥俩灌上热热的滚水来。”想起什么般又道:“哦!对啦,瞧我这记性,还得加些白砂糖来,三姐儿特特嘱咐的。”
庄妈满面喜色,脚不沾地的忙乎着,不刻后,便就将郑家两兄弟身上背的褡裢装满了,并排放好到一处。
又用土陶钵盛了另一个灶头上煨着的浓白粳米粥,并端了两碟小菜,拿几个麻饼来。
庄妈坐下去看着郑家两兄弟热乎乎的食了,软糯喷香的粥热热的烫嘴,两兄弟顾不得那么许多,均是嘘溜溜的细着钵边儿,饶是若此,不刻后,额头上都是噙了层细密的汗珠来。
庄妈眉眼中是说不出的高兴来,她就是喜欢看别人食她做的食膳,点将着头,笑吟吟的娓娓道:“一早上的,食些热热软烂的粥来,可是再好不过了。”
合着这满室荧耀的灶下火及八仙桌案上的烛火,再加了这一味清粥小菜的淡香缭绕,真真的是一副人间至暖、融融情意。
白雪深处,斑头雁的青鸣划破了夜的阒寂,打破了夜色如墨,天色慢慢转亮,莹白的雪和晨曦的光,将宁厂共同点亮,又是一个新晨。
郑家兄弟两个,踏着晨曦准备上路了,两个人均是目光炯炯然,大有初生牛犊的势不可挡。
饶是就他们两个人,也是步伐齐整划一的朝前行着,待到得出了一进庭院的大门当口外,才瞧了映雪千山之下,挂了满树如胜雪梨花之莹白的积雪枝头下,亭亭的立了一个身影。
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奇景若何,松生空谷。其芳若何,霞映澄塘,这个仙姿佚貌的人儿,她不是三姐儿,又会是谁!还能是谁!
郑逢时讶异脱口道:“三姐儿!”旋即低沉着声音询道:“怎么在这里。”
向茹默唇角莞尔,澹澹的嫣然而笑,随意道:“这大冷寒天的,天也就刚刚亮,你们两个便就出门为我办事。”轻摇着头,面上笑意更甚:“我怎么再躺得下!”
郑家两兄弟垂下头,身上搭挂着的装满了吃食的驼色帆布褡裢,驼色于晨曦亮白的雪光中愈加显眼。
寒风习习,吹得呼呼作响,杈间的雪被风吹将得点点飞舞、飘散,空气愈发的清冷寒彻了,向茹默紧了紧身山披着的貂毛大氅。
瞧了郑家兄弟身上背的褡裢,由不得思量着,长路无轻囊,背着这个行远路,也够沉的了吧,可不然能怎么是好呢,吃食终也归是要带得的,敢路饿了,食起来方便。
可两个健壮的少年郎,出门在外,只食些麻饼,终归是不行的,从宽大袖口里,套出了块铮铮亮的银元来,塞到郑逢时手心道:“路上遇到个小酒馆什么的,就进去食点热乎的酒肉来。”
看了前方,郑家兄弟要行着的路,笑盈盈的:“原本想着是昨日里便要给你们的,可你们歇得早嘛,便就只好在这里等了你们。”
郑逢时攥着手中的这块缀手的银元,面色羞赧,出去是办事情的,食什么酒肉啊!想将银元放回三姐儿手中,可瞧了三姐儿的一双纤纤玉手,根本便是不敢碰触呀。
郑逢时心下饶是有万般思量,整个人却也只得呆呆然木立于此,不知如何是好。
向茹默瞧出了他的心思,失声笑道:“拿着吧,逢时,出去行路办事情,比不上在府上,食点热乎的,也可暖暖身子。”
饶是此般严冷的天气,郑逢时手中的银元宝愣是被体温捂得温温的热,小心翼翼将元宝放入了贴身的内衣口袋,如同放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同向茹默道了别过后,两兄弟上路了。
三姐儿一个人亭亭立于外府大门当口,看着郑家两兄弟淌着几乎过膝的雪路前行,将积满了莹雪的地面,生生踏出条蜿蜒的路来。
此般厚重的雪,极快的便就将郑家兄弟的履袜濡湿,冷风劲吹,打在腿上,冰冰的寒。
外府处于沧澜谷底之上,地势较低,堆积覆下的雪,的确是极为深的,愈是朝外出处行了,积雪慢慢的是为浅显了些,可饶是若此,路也只是就只比外府四周一带好行了些,却也是极难走的。
出得了外府沧澜谷地界,是宁厂的镇子上,苍茫茫一片的雪色比起外府一周有过之而无不及,栉鳞次比的商铺掩映于一个个兀自突起的众百姓堆积起来的雪堆中间,当真是着实的不能一目了然视之。
被清扫出来的一条丈宽蜿蜒曲折迂回的路上,有几个龆年的孩童手中握着雪团,在追逐嬉戏奔跑着打雪仗,欢笑之声不绝于耳。
沿着这条小路,斜开叉里又被人斜开了一条路出来,丈八远处,立着了个冰糖葫芦的摊子,麻草编制的一根粗木杆上,斜斜的插了那许多通红莹润欲滴鲜润的冰糖葫芦来,让人视之不忍移目,于这满眼苍白的雪地中,当真是极为亮目养眼的存在。
郑逢时他们越行,离得那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愈是近了,郑逢笕舔着嘴唇,觑了半晌大哥的神色,郑逢时只是垂首匆匆行路。
郑逢笕嗫嚅了半晌,见这个摊子很快就要过去了,终是忍不住低声道:“大哥,你没瞧那冰糖葫芦有多好看那,买来个食吧。”
郑逢时其实也早就看到了那个摊子,只是不想才刚出来,为了买个小小的冰糖葫芦来食儿,就将这个银锭子破开花掉,并且人家只是卖冰糖葫芦,拿若此大的银元宝,人家要能找得开才算怪呢。
念及此,不由笑起来:“我说二弟,咱们这么大个银子,人家老板找不开的。”
郑逢笕不是不懂道理的人,闻此想来是这个道理,也就只好作罢了,舔了被寒风吹得干裂的嘴唇,也就润泽了须臾,唇部却是因风吹得更干了,三两块破了的皮沾在嘴唇上,凝眉敛目低声道:“哥啊,不看还好,看了那冰糖葫芦,我是有些馋甜的了。”
二弟只有十四岁,还是个未长大的孩童,同自己出来行雪路办事情,是不容易的,不就是孩子泛馋吗,水囊里带的不就是甜糖水嘛,现下里应许还是温热的,三姐儿不是也嘱托我们,不要等水寒了才再喝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