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摇曳的烛火点点,似入夜里苍穹之顶的繁星闪烁,淡淡草药香混杂着些许的甜腻的灵香草的香气于小几上的袖珍香炉里袅袅燃着,氤氲出满室的蒙昧来。
向茹默嘱了木琳在燃起几盏明烛来,登时间,火光之意大盛,将满室映得通红明晃,似阳光透过一层薄纱清帐蕴生出的华彩来。
向茹默指了平头案前的一把小杌子,道:“逢时,已这般天色了,还带了盐工于外面疾行,当真辛苦了,坐下来讲话吧。”
凉淡如水的月光透过牖户射进来,向茹默白皙的脸庞被镀上一层灼灼华彩,眼神澄澈洁明,似天人般神圣不可侵犯。
郑逢时每次见到三姐儿,都是不自主的心下泛出许多的慌慌然来,这会儿子同向茹默孤处一室,又是在这夜色渐深之时,更觉万般不自然,听闻此,不觉窘态顿现,立在原处不动。
向茹默只觉郑逢时是太过辛苦了,而自己的声音或许是不够清朗,没有将自己的话听将得清楚,并不曾有丝毫的做它之想,遂便就又重复着道:“逢时,坐下来讲话。”
郑逢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双腿也觉得沉重似灌了铅,怎么的也就是抬将不起来,现下绕是垂着头,也是情知道三姐儿说完了话,定然是要瞧了自己的。
一双腿抬将不起来,那就只好不得不将眼眸抬起,郑逢时一双眼睛深眸圆而大,匆匆瞥了三姐儿一眼,便是心颤颤的懊恼不已,三姐儿似九重天之上的神女,自己心下竟是生出了一丝的它想,这生生便就是对她深重的亵渎。
郑逢时被向茹默莫名就散发出来神祇般的神色震慑住,压下心中对自己生出来的无限鄙夷和蔑视,一时间不再做它想,神色凝重,堪堪移步至平头案侧的小杌子上,坐将了下去,一双粗大青筋突显的手放在大腿上,神色凝重。
向茹默吩咐了木研加些六。安瓜片来,给郑逢时端了一盏去,放于平头案一角,缕缕茗香缭绕了灵香草的味道,合着满室烛光,照亮了人的神志。
向茹默思榷着,神色凝重,缓缓道:“逢时,平头案上的那一张澄心堂纸上,是我画好的改进工具的图纸,你打开来看下。”
郑逢时喜色顿显,脱口道:“三姐儿的速度是蛮快的呢。”边就站起身来,够到了那张纸,迫不及待将其打开来,两个改将好了的工具便堪堪呈现于眼底,登时间,郑逢时双眸中亮光一闪,捧着那张纸,细细的观瞧着,不住连连颔首:“宝图,宝图。”
凝眉思忖着,遂便就问将出声来,一脸的纳罕:“三姐儿,这图可是你下晌才画出来的?”
向茹默唇角凝了抹笑意,澹澹道:“是的”
一张轻薄如蝉翼的澄心堂纸,此下里,被郑逢时重重托于掌心,这张纸于他来说,堪比无价之珍宝,心下由不得深深喟叹,只短短的一个下晌,三姐儿竟是便就画将出来如此精巧细作的工具来,真乃奇才也!
向茹默并不知晓郑逢时的这份感叹,锁眉凝眸,迫切与奈何交织着萦绕于此间,在心海处绘制了一副绝美又凄楚的烟雨泼墨。
对了郑逢时缓缓道:“此图现下看起来是无甚问题的。”眉头突兀的凝结成峰,话锋急转:“可我们却是没有工具可以用在改制器械工具上的。”细细凝神看了郑逢时:“郑家大哥,这个也堪堪是不可忽略的呢。”
郑逢时偏着头静静的听了,只顾着看图纸的完美无虞,却是改进钻头与钻机当真是不可能直接上手的,郑逢时思量着三姐儿的话,心下堪忧,真恨不得刮起一阵疾风邪暴来,将自己这一双粗大的,干惯了力气活的食指可以幻化成十根锋利的钢叉来,将这些工具一一的改进了去。
可却是不能够,人究竟是要有多少的奈何呢?郑逢时沉吟着,一对剑眉微蹙,忽而的感觉福至心灵,对向茹默朗然道:“不若我们在锻炼体魄上加大力度跟强度,练就一副好的力气来,明年开春之时,我们再去开凿盐井。”
不由的掰了手上的关节,合着这满室的烛火“咔嚓嚓”作响,以后每日可以将绕外府疾行的圈数加上几倍,还可以举墩子,扔石锁,疾行方面可以加了负重,觑了三姐儿的神色,询道:“可是若何?”
向茹默堪堪笑将出来,他的这份心意终是好的,可还是那个思想,欲要攻其事,必先利其器,道:“人巧不如家什妙,便就是在有一把子好的力气来,可工具不当,断断是白费了力气的。”
郑逢时瞬间开悟,只觉得自己的心智堪堪的就是给三姐儿添了累赘呢,一时间忧烦不已,对自己的一副端的更是恨恨然,思榷着询道:“那三姐儿的意思可是要先造了些改进钻头与钻机的工具来?”
向茹默言笑晏晏,轻缓道:“那倒也还不至于。”面上笑意更甚:“我们不是铁匠,手中没有加工工具的家什,即便是单独的造工具,我们也还是不得成呀。”
郑逢时思忖着,询道:“那三姐儿的意思可是?”
向茹默从小几上端起了青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笑意吟吟,缓缓道:“我们可以先带了图纸去,找一家手艺和铺子都是上好的铁匠铺子来,将图纸给了匠人看,若是能承接我们的活计,便就先扛了一个钻头与钻机过去试下效果若何。”
郑逢时重重颔首,面色凝重而深沉:“三姐儿讲来的这个,逢时却是没有想到的。”凝眸道:“不过逢时却是可以去寻得这宁厂地界里最好的铁匠铺子与匠人来。”
向茹默眸光清逸澄澈,迈步下了罗汉榻,将平头案上画好的图的澄心堂纸拿与手上,郑重交与了郑逢时手上:“逢时,那就拜托与你了,你带领盐工疾行的事情,我就暂时交于周大哥。”
郑逢时接了这张画了图的澄心堂纸来,小小的一张薄如蝉翼,轻若蚕丝的纸,现下里在郑逢时宽大厚重的手里,却是如负千金之重。
小心翼翼的将纸揣放于内里衣袋,三姐儿将如斯重要之物交与我来,这可是何等的笃信与肯定,重重一揖,发自肺腑道:“三姐儿,您便请放心,逢时定然不遗余力。”
连着夜,郑逢时便要出发,他之前寻匠人的想法是固有于宁厂这一块地界,后来见主子若斯聪明,作为下人哪怕学不来全部,也是要学得二三分吧。
觉得若果宁厂这里当真没有合适的匠人来,也可以去临近了的大理、巴蜀与象牙郡去寻得最好的匠人来。
郑逢时起身,对向茹默拜别道:“三姐儿,若此,逢时便是带了二弟离开了,若是时间久了还不曾回来,便就是离得了宁厂,去了它处。”
向茹默一双俏目瞪得大大的,讶异道:“逢时,你现下就欲要出发?!”
郑逢时满面虔诚,总归是要去的,早一刻起程,不就也是会有希望早一刻找到合适的匠人来吗,觉得自己所思极是,不由得重重颔首,好整以暇道:“是的,赶早不赶晚。”
向茹默瞧了他这一副严整肃穆的端的,堪堪笑将出声来。
郑逢时见此,顿感耳朵里面嗡嘤嘤一声作响,只觉得是自己是说错了什么?亦或是想错了什么?
抬目凝神看了向茹默,思榷着道:“三姐儿,可是还曾有什么是逢时不曾想到的?”
向茹默看他这么一副谨慎又认真的模样,“呵呵呵”笑个不停,郑逢时愈加拘谨,立在平头案一侧,一双大手不知该要放在哪里合适了。
向茹默笑够了,面色恢复如常,开解道:“逢时,是这样的,去并不需这么急的,哪里偏生的就要现下这一刻马上就开拔呢。怎么也得先拾掇下用得上的物什才好。”
郑逢时闻之,面色抱赧,这些事情我自己还想不到吗?怎地却还要三姐儿来提醒呢,自己当真是笨笨的可以啊!三姐儿已经为自己跟二弟两个操得了多少的心了,现下里还要管理着五十几名的盐工,以及外府的一切事宜,太辛苦,太不易了。
思及此,面色涨将得通红中蕴了三分酱紫,垂首低声道:“是逢时的错,思虑得太少了。”
向茹默情知郑逢时跟她的想法是弄得了两岔,也不开口做过多的开释,真怕给逢时这份诚惶诚恐的心性在添了什么负担来。
只作随意淡淡道来:“一会儿回去歇下来,明日里准备下要带得的物什,明日里晚上的疾行就不必出了,交给周宽周大哥,你跟逢笕早些歇下来。”
唇角凝出的笑意,似九重天之上,水波轻漾的瑶池琼林里大片轻拂缓摇葳蕤的常春藤之下,掩于荷花丛中绽放得最最婉约的那一朵夏日莲,让人心底里莫名蕴出无限的忻怡于坦然来,莫名的就沉醉了。
续道:“歇得好了,行起路来也便就不曾会那么困顿了,后日晨起出发便就是了。”
缓缓慢慢的转动着手中的青瓷茶盏,盏中的汤茶早已凉了下去,于茶盏底下颗颗舒卷开来,碧青鲜嫩的茶根在向茹默缓缓摇动茶盏的作用下,浮起又沉下,沉下又浮起,碰撞又分开,分开又碰撞,搅动得人心绪跟着涌涌而动,缓缓如潮。
半晌,向茹默才沉吟着又道:“你们还是在宁厂地界寻着,若是当真不济,再去了大理、巴蜀跟象牙郡也不迟。”
郑逢时满面虔诚,对三姐儿的话奉若圣旨,现下里重重颔首应了,唯闻铜壶滴漏之声滴答答作响。
郑逢时思榷了半晌,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还要三姐儿来提点,恐带的家什不够用,还是开口又询道:“三姐儿,我跟二弟明日里要备下的物什可曾都有些甚物?”
向茹默笑道:“逢时不必多虑,你们先是只于宁厂这个地界里找寻,晨起用过膳食在出去,晚上归得外府来歇息,单就只午时这一膳,还是得带些不怕凉食与硬食的麻饼来是比较合宜的。”
眼波流转,偏了头来道:“还有水囊,出发那日,让庖人多多的烧了水来,趁着热热滚滚之时便就灌好于水囊中。”
眼神一亮:“哦,对了,里面再撒些蔗糖来。”
细瞧了郑逢时,又嘱托着道:“天气愈加的冷寒了,切切的记将好,摸着水囊温热的时候,便要喝下去,免得在冻冷了后在喝,那样人的胃口断断是不好受的。”
郑逢时颔首应着,冷冽的冬日里,心下温暖满溢,三姐儿为我跟二弟两人思略得简直是太细致入微了。
岁暮天寒之时,天气愈加的冷冽彻骨,雪虐风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