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家家雨?襄城清明又无雨。
南方习俗,清明时节,祭祖扫墓,插柳踏青。当然一些地方也增有年轻人的活动,如游山、射柳、蹴鞠、荡秋千等等。
襄城十一年无人家,但城外也有几株弯柳当年逃过乱祸守候郭外风雨满十一载。
城内无雨,但城外早晨时就已有细雨飘飘。好晨不可荒,功夫不能废。阿成打坐一夜后又很早走出哨口木顶石屋,走入襄城,上城墙,借城内剑之意气打磨体内神意,又要在晨光将起天地由混沌入清明的那半刻时间引白水刀鞘中白水意气入体磨炼。
清明雨本就是自然洗涤天地污垢的佳物,今次再加上城内剑之意气外磨,晨光入体内化,实在是难得的炼意之机。
短暂半刻钟的炼意佳机转瞬而过,阿成下城头,回石屋。
石屋原本已经无顶,木顶是后来阿成回城之后所修,另外屋角屋内的漏洞坑洼也被阿成填平。
城内无处不萦的剑之意气阿成现在对其还没有办法,那三座石冢之所以可以砌成,一则是因为冢中老杨的佩剑“别意”自可为主守冢,二则是因为阿成自散体内部分浩然意气封于石冢之中,如此才可勉强保持石冢在满城寂杀意气之下的完好。
本来就破落不堪的“待补之躯”在强行出意之后就更是“疏漏百出”了。
当然白水意气意旨“正和”,用来守冢更好,但阿成目前御其对敌容易,自引入体难度已是更上一层,亦是目前极限,要将其安稳封于冢中,无奈阿成还无法做到。
所以阿成只有自决体内好不容易封堵的意气大堤。
倒是让在南疆戴斗笠依然晒得糙黑的脸庞白了些。
大堤既决,封堵极难,只能靠水磨功夫一点点慢慢修补,只是这么些年毕竟都是这么过来的,熟能生巧,只是缝补期间意气运转多有停滞,再难如意了。
所以去晋安的那个阿成并不是天机谱位列第十三的阿成,而是意气已难圆的阿成。所以杀小贩之时才会意气四溢让这位枪术大家的精钢佩枪碎屑如沙,所以杀葱花饼摊老头周庸时才需要出落剑诀,所以杀唐震时白虹一式只是将其体内绞空而非让其真正“尘尽”。
所以宋宕才会问出那句“是否二品”来。
说到底还是硬架起来的修为,跟师父讨来的“十载之发”快则快矣,其害亦深。
好在今晨难遇佳时未错过,体内意气大堤缺口已经勉强堵住。
两月来已经浅漏而泄的意气只好再慢慢凝蓄了。
本来就不是个真正的一品境,现在跌境之后,也只是一个蹩脚的从一品境罢了。
练刀十载,原来练出的不只一个蹩脚刀客,还有一个活计顶好的缝补匠。
自残,自勉,自缝补。
克勤克俭,如此而已。
……
阿成走回石屋,小姑娘唐小栗已经醒来,正在打扫阶前。
阿成冲她一笑。
唐小栗停下扫帚,回他一笑:“阿成哥哥。”
阿成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进屋,发现石桌上已经摆好一份早点。
葱花面。
阿成摘下斗笠,抬起面碗,拾起竹筷,转身出门坐在石槛上。
望着朝阳下那件忙碌着的灵动素衣,感受着手中碗面传来的暖意,无声而笑,大快朵颐。
不愧是我妹妹。
面条美味,温度正好,阿成很快吃完,问了唐小栗,知道她已经吃过,便放了碗筷,邀着唐小栗就要去小弯“鲛须”寻那几株老柳。
清明须折柳。
唐小栗看着阿成就放在石槛外的碗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扫把,捡了碗筷回屋。
“阿成哥哥,你呀。”
阿成只有摸头傻笑。
有妹妹真好。
……
大骊一统中原之后重拾儒学礼乐,各种场合各种仪式都有儒学大家做了十分详尽而显得繁琐的祭礼步骤,百年历实下来,当时的许多祭礼走程又微有节略。
毕竟儒家之礼说到底还是贵族之礼,要想使之扩延至民间百姓人家,太繁琐了可不行。
而江湖近几十年侠气泛滥,江湖客又颇具自由放荡之心,礼节走程到他们这里又难免再打折扣。
阿成虽然出身襄城白家,但八岁时襄城剧变,迫不得已离家出走去往南疆,而南疆常被中原人冠以“南蛮”“智不开化”等字眼,在南疆江湖混迹耳濡目染之下,阿成自然看不太上也不会中原名门贵族的正统儒礼。
带着小姑娘去到鲛须折柳,九枝,三枝将摆墓前,剩余六枝分别两枝插于石屋门楣、两枝竖于石屋阶前、两枝编织成环戴于人额。
让唐小栗送柳回石屋,阿成独自一人再入襄城,无白烛,无纸钱,唯带酒一壶而已。
至墓前,左白衣冢九叩首,右素水冢九叩首,后老杨冢九叩首。
皆大礼。
礼父母生育养教之恩,礼老杨舍生护己之恩。
有恩当知恩,知恩当图报。
叩拜完毕,阿成倚碑而酌,饮酒半壶,难醉。余酒半壶皆倾倒于碑前,酒水才出壶口便被寂杀意气绞碎,一滴未浸染碑前黄土。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
不知为何逗留,由隅中到日入阿成枯坐白衣素水两冢石碑之间,低头只观身前平整黄土。
阿成周身须时刻萦绕自身浩然意气以自安于寂杀剑域之中,毫寸之争,身前有些许黄土不时激荡而起,下一瞬便被无处不在的寂杀意气绞得更加纤细入微。
红阳浸西山,最后一抹余晖穿过襄城西门拱照在阿成左侧脸庞。
阿成惊醒。
偏头一看那一抹余晖刚好消逝浸没在西山阴影之内,才知道原来天色已晚。
起身,回身一拜。
辞父母。
回到石屋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知道唐小栗为了等自己连午饭都还未用,菜汤热了四五遍也已经浓浊难食。
阿成心里一紧,后怪自己的疏忽大意,又心疼这个妹妹的乖巧懂事。
看见阿成一副万分自责的模样,唐小栗对他温温一笑,表示等一等也没关系的,折身去简陋厨房重新做菜。
菜出,暖气腾腾。
不算丰盛,但暖意入口直浸心田。
简单相处,便是用心相待。
……
今夜有月,可照月下促膝人。
清明本该踏青,但白日里阿成枯坐冢前,唐小栗枯等阶前,自然未曾入山踏青。
既然有月,襄城外又有点柳鲛须,正好趁景对酌。
又打一壶酒,阿成未戴斗笠,唐小栗未抱纸伞,相与去到鲛须小流畔。
微冷,阿成架木造火。
阿成把酒,唐小栗不会喝酒,所以捧茶。
既然是江湖人,那就讲讲那些江湖事。
有一寺门,里面全是和尚,寺名“南禅”。
有一道门,里面全是道士,观名“玄览”。
有一魔门,三十年未出,其名“广林”。
有一宗阁,称当世最奇,阁名“天机”。
有一剑宗,曾经“三人一宗门”,宗名“剑窟”。
当世之世,广林魔宗未出,剑窟曾经三人便冠领江湖风骚。
为何说是“曾经三人”?因为少有人知十年前剑窟再收第三弟子作为关门之徒,更少有人知,窟主“剑鬼”老头的关门弟子竟然是个练刀的。
剑窟之主本名陈喃,佩剑“三尺”,无鞘,又有剑匣名为“气概”,其内蕴剑气三千。老头当世剑术第一,世称“剑鬼”,十年之前南疆收徒,徒弟携刀名白水——阿成。
“剑鬼”陈喃,正是当年白衣所说的那“可托付之人”。
剑鬼当年隐遁南疆,老杨阿成足足找寻其一年,历经磨难才终得以拜师入门。
自此,剑鬼授剑,阿成悟刀,十载转瞬而没。
阿成辞师回中原之时,剑鬼陈喃亦重回中原江湖,逍遥无踪迹。
而剑窟另外两人,阿成的大师兄两年前只身入北部荒原,寻残剑“君子”;二师兄一直混迹中原江湖,因师父叫他“磨剑”。
大师兄名李言,佩剑“定风波”。
二师兄名箫亭,佩剑“杜康”。
再有小师弟阿成,剑门刀客,佩刀“白水”。
师父曾授他们三问——问天,问人,问己。李言寻剑为问天,箫亭磨剑为问己,阿成此番入中原正是为了问人。
问人性善恶,问人情真假,问人心晦明。
月已高,阿成微醉谈兴正浓,小姑娘手中冷茗倒映皎白月光。
……
襄城有月,有人鲛须对酌,江湖句句且入酒肠。
荒原有月,有人盘坐冥影,身前熠熠半截剑光。
临城有月,有人斜倚楼脊,杜康酒剑渴饮杜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