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阮嫡秋已经扭头直接离开。刘桂花没追上,于是便站在原地,手掐着腰骂骂咧咧。
刘桂花在村里吵架也算得上是个好手。就是只有她一个人唱这独角戏,她也能扯着敞亮的大嗓门,骂得人尽皆知。
刘桂花那张嘴里不停地往外冒着难听的脏话。像什么“阮嫡秋!你个杀千刀的小贱蹄子,这些年眼瞅着翅膀就长硬了,家里老子娘居然都敢不孝顺!
“山窝窝里出来的野鸡,上了学,飞上枝头变成那城里凤凰,就瞧不上家里头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老人了!”
还有什么“瞧你个小贱人能得意到哪天?小丫头片子也敢跟老娘拿乔!”……
刘桂花一个人指着空气,骂得唾沫星子四溅。旁边路过的小姑娘大媳妇什么的,皱眉看她几眼,便绕开了路走。
刘桂花可不觉得丢脸,今儿没从阮嫡秋那小蹄子手里要来钱,她气得牙痒痒,非得痛骂上一番,这心情呐,才能好上那么些许。
原地指着空气骂得也有十来分钟了。刘桂花骂得嗓子冒烟,她干咳了几声,一口唾沫星子呸在地上。也不管旁人是什么眼神,便自顾自地坐在地上,自个儿给自个儿扇风。
赵柯在拐角的巷子里头可看得真真切切,也听得真真切切。她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子里头直转悠。心想道,也不知道这没素质的村妇是阮嫡秋的什么人。不过听那话里的意思,倒是像那家里头的长辈。而且,听着语气,那可真不待见阮嫡秋。
哦不,赵柯捂着嘴偷笑,幸灾乐祸地想,这可不止是不待见的样子了,搞不好还是犯冲,有仇的咧!
正巧,她赵柯呐,也是一百个看不上那阮嫡秋。也恨她恨得牙痒痒的,不过她到底是在学校里头读过书的,可学不来那村妇破口大骂的粗鲁模样。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仇人的仇人呐,那就是能拉拢的朋友。赵柯心里头虽然嫌弃那村妇上不得台面,可为着能让阮嫡秋不快活,她倒是愿意放下几分身价,和那坐在地上的下里巴人好好谈谈。
这样想着,赵柯便将面上的嫌弃神色妥当隐藏起来。她嘴角扯出几分热络的笑,摆出副良善可亲的模样,迈着矜持却急切的小碎步出了巷子,直奔那农妇而去。
“哎呦!婶子哎!您别坐这地上,裤子弄脏了,我瞧着都心疼。”赵柯蹲在刘桂花身前,熟络地开了口。
刘桂花正搁地上坐着呢,冷不丁突然来了个冲她说话,她一时倒有些反应不来。刘桂花也不扇风了,眼里带着几分困惑,看向跟前蹲着道大姑娘。
的确良布料的黄底碎花布裙子,两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垂在身前,上头扎着好看的头绳。
再往上一看那脸呢,哎呦喂!那可真是俊得很,城里姑娘这模样气派长相真洋气呐!
刘桂花心中暗暗赞叹道。不过,这姑娘她可不认识,瞧着这面生的模样,以前应当也没见过呀!要是见过,她准有印象。
不过,刘桂花心里犯起了嘀咕,既然不认识,这姑娘怎么上来就这么熟络。于是,刘桂花迟疑地开口问:“闺女,你认识我?”
赵柯摇摇头:“婶子,我这也是头一次见着您。”她见刘桂花脸上有疑惑,就笑着解释说,“是我的不是,应该早向婶子介绍的,我叫赵柯,和嫡秋一个学校的。我刚才瞧见婶子在同嫡秋说话。便想着,婶子可是嫡秋家里的什么人?”
这可真是一张会说话的小嘴。刚才那哪儿叫说话,分明是单方面的唾骂,人走的见不着影儿了,那谩骂声还兀自持续了十来分钟咧。
在这体面姑娘的面前,刘桂花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讪讪然。不过,刘桂花可向来不是那等子脸皮薄的。不然,她不也不好意思站大街上骂骂咧咧个不停。
刘桂花于是很快便回过神来,变脸似的换上了副苦情模样:“可不是!我是那……”小贱人三个字被刘桂花吞下,她顿了顿,又再自然不过地说道,“我是嫡秋她娘。”
阮嫡秋她娘?赵柯心里有点不敢相信。谁家做娘的大街上这样乱骂女儿?不过,是不是老娘两说,绝对也是有关系的。赵柯热络地扶着刘桂花起身,嘴里地体贴的说着:“地上凉,婶子快起来。”
刘桂花顺势也被扶起,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说道:“闺女,你跟俺们家嫡秋是一个学校的?”
赵柯应了声:“哎,一个学校的。”她又笑着说,“婶子,这儿说话也不方便。我请您去吃饭,咱们边吃边聊怎么样?”
刘桂花一听,眼睛一亮,她不关心聊些什么。可要是能去那城里饭店吃上一顿,也算没白来一趟不是。
于是,刘桂花一面说着:“闺女,这怎么使得呢,怎么能让你破费呢。”可另一面,腿却实诚地跟着赵柯走,半步也没耽搁。
赵柯心里瞧不上她这幅做派,可面上却丝毫没显露出来。一路上还笑吟吟地问着:“婶子姓什么?怎么称呼,家住哪儿?”
刘桂花一一回了。赵柯的称呼于是更热络了:“刘婶子,咱们待会儿啊,好好说道说道。你是家里的长辈,嫡秋怎么能瞧不瞧你一眼,扭头就走呢?这可不是做小辈该做的。”
这话可说到刘桂花心窝里了,她啧啧了几声:“闺女啊,谁说不是呢?可嫡秋这小丫头进了城,上了个学,心就野了。瞧不上家里头咯!”
“依我说啊,这可这不应该。”赵柯附和着,“家里情况不好,该多帮衬才是,哪里还有嫌弃的理儿。”
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家小饭馆门口。赵柯领着刘桂花进去,点了好几道菜。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把菜送了过来。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土豆丝、还有糖醋排骨、一盆子冬瓜汤,以及两碗冒尖的大白米饭。
刘桂花看得直咽口水。乖乖咧!这闺女可真是大手笔,这么多菜眼睛也不眨地全点了上了桌。隔他们农村,十天半个月锅里也难见到有一顿荤腥的。刘桂花心里偷乐,想着,这趟可真没白来!
赵柯劝刘桂花吃:“婶子,可别光看着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咱们边吃边聊。”
刘桂花搓了搓手,拿起筷子,便开始大口吃菜。
赵柯瞧那刘桂花吃得跟只猪似的,自然也没了胃口。不过,她来这儿饭馆,倒也不是因为真饿。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她掏腰包带这刘桂花来馆子里吃饭,自然是为了从她嘴里头撬出些有用的。
赵柯放下筷子,便问开了:“刘婶子,嫡秋真是您亲闺女?”
好吃好喝伺候着,刘桂花自然配合着说话,她喝口汤的间歇,抬头回道:“我是她爹后娶的。不过,也算是辛辛苦苦把她养大的。谁成想,居然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刘桂花自然捡着有利自己的话说。
赵柯也没信她后头的话,这农妇看上去就是个尖酸刻薄的。她想,原来这人是阮嫡秋的后娘,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不过,赵柯嘴角暗暗勾起了笑。后娘好呐,是后娘——她才能多些法子让阮嫡秋这贱人不痛快。
榆树,赵柯的笑意更真了些,将菜碟子对推在刘桂花跟前,殷勤的很。
刘桂花吃的畅快,又骂骂咧咧吐露了许多。什么:“那死丫头片子打小起就是个不安分的,见天的往外头瞎跑瞎搞,书没见好好念上几天,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才能踩狗屎运上了这好学校。”
除此以外,刘桂花还哭哭啼啼地斥责,说阮嫡秋不孝顺,自己个出来过城里人的好日子里,也不知道拉扯下家里,尽学些个白眼狼的做派,总想着撇清家里人的关系。
她的后头的话,赵柯是不耐烦听的,可这前头的话呐。赵柯听了,眼珠子直转,心里的算盘珠子也打得啪啪响。她心想着:阮嫡秋呀阮嫡秋,你可得好好给我等着,我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而这刘桂花,赵柯扫了眼跟前狼吞虎咽的农妇,就是个关键的工具。
不过,今儿时间也不早了。她也还有事,来不及细计算。倒不如等以后再好好盘算一番。于是,等刘桂花吃完,赵柯又给她了一笔钱。客客气气地把刘桂花送走,临了还嘱咐:“婶子以后若有事,来找我便是。”
刘桂花嘴上推托着使不得,可还是欢欢喜喜收了钱,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回到村里以后,才踏进家里门槛。阮大海便喊道:“要来钱了吗?”
刘桂花笑着将钱递给儿子,说:“阮嫡秋那小贱蹄子是个硬心肠的,不过我今儿碰着个好心的闺女,不光领我下了馆子,还给了钱,客客气气地送我。”
阮大海可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钞票,有了钱,他才能出去打牌搓麻将寻乐子。于是,得了钱的阮大海扭头便往外头走。
刘桂花在后头喊:“祖宗哎!这回可千万别去堵了。那可是个见不到底的黑窟窿,多少钞票钢镚儿那也不够填的!”
阮大海不理他老娘,长腿一跨,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