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顾延城掐了自己一下,似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延城!”林致中扑过去,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可他抓着顾延城的胳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延城定定看着林致中,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脑门上全是汗。
我看到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随时要朝林致中砸过去。
“延城!不要!”我也扑了过去,想拉开他们。
“啊!”顾延城抬头嘶吼了一声,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我和林致中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悔恨和惊慌。
我假装镇定地回到大厅,假装镇定地继续吃东西,可是,我拿着筷子的手,一直在抖。
林致中脸色惨白,他的状态,并不比我好。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审判的到来,等待被所有人指责、怒斥。
“延城去哪儿了?不是找嫂子去了吗,嫂子回来了,他人怎么不见了?”
顾延城一直不见踪影,大家开始觉得奇怪了。
有人问我,“嫂子,你知道延城去哪儿了吗?奇怪,怎么电话也都不接?”
“我……”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传来一声惊叫,“姨妈!不好了!延城哥出事了!”
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朝顾延城父母那一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车祸!延城哥出车祸了!”
一周后,顾延城的葬礼在西郊举行。
三代单传,顾延城的父母,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我在葬礼上哭得晕了过去。醒来时,顾延城的妈妈守在我的床边。
“柠柠,”她握着我的手,“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延城会突然跑去飙车?”
我惊慌地缩成一团,愧疚地看着她。
我该怎么说?我不能说!我说不出口!
“你跟他吵架了是不是?”她一下子老了十岁,鬓边有了白发,白皙润泽的肌肤,变得干燥枯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愧疚得不停流泪。
“不怪你。”顾延城的妈妈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头,“怪我们延城,没有福气。”
“阿姨!”我扑到她怀里,她搂紧我,和我抱头痛哭。
林致中去了香港。
丰臣改组,从此不再有昔日的风光。
顾延城在研究所的遗物,是我去认领的。他父母也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移民澳洲。
晚上,在灯下,我整理那个小小的纸箱。
26年的人生,原来,最终只能浓缩成这么一个小小的箱子。
纸箱里大多是他的笔记,也有一些单据之类的。
看到一个医院通知单,我好奇地睁大眼:供精知情同意书?
这是什么意思?
我急急往下看了下去。在一大堆条款后面,供精人签字那一栏,写着顾延城三个字。
那是他亲笔写的,我认得出来。
所以,顾延城去精子库捐精了?
还有几张化验单,上面是几次采样的化验结果。
最后的鉴定结果是,精子质量合格,已经纳入精子库备档。
深夜,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第二天,我到医院精子库打听人工授精,试管婴儿的事情。
医院告诉我,精子库是双盲原则,我是不可能知道精子来自哪位捐精者的。
同样,捐精者也不知道自己的精子会被提供给哪对夫妇。
目前精子库不对未婚女性提供精子服务。
我找了一圈朋友,求爷爷告奶奶,得到的结果都是:医院对这个管控很严格,走不了后门。
想受孕,只能随机选择精子,没有办法指定用某人的精子。
我打听到精子库顾主任的家庭地址,上门去找他。
大概朋友事先已经跟他说过,顾主任打开门看到是我,语气是很官方的。
“顾主任,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要求指定精子,是因为,我知道前男友在你们精子库捐过精……”
我把我和顾延城的事情讲给顾主任听,告诉他,我只是想为他留个孩子。
听完我的讲述,顾主任有些动容,但还是没有答应。
“我求您了。”我看着他,缓缓跪了下去。
这辈子,除了父母长辈,我没对人下跪过,可是这一跪,我心甘情愿。
顾主任慌了,“快起来快起来!你快起来!这样吧,我把你的情况给上级领导打个报告,你自己也提供一些相关证明,证明你和顾延城的情侣关系,我们这边可能要出具免责声明,到时候需要你签字。”
“谢谢!谢谢您!”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
二个月后,我顺利受精,胚胎已在子宫着床。
我怀上了顾延城的孩子。
我辞职专心养胎,这个孩子,承载了太多的期盼和责任,我不想出任何差错。
我没有告诉顾延城的父母,我想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带他去见爷爷奶奶,告慰他们丧子的痛苦。
又晴并不赞成我做这件事。
“顾延城出事,你并不是直接责任人,最多也就是道义上的过错,可是,你为了这点错误,赔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
“只是生个孩子而已,怎么就赔上一生了?”
“孩子是能随便生的吗?生了你不养,不教,不操心?生孩子是多么责任重大的事情,你生了这个孩子,将来一辈子都要紧紧和他捆绑在一起。你说,这还不叫赔上一生?”
又晴越说越气,“况且,要是顾延城父母和你抢夺孩子的抚养权怎么办?你是孩子的亲妈没错,可是人家有权有势啊?人家干吗不把孩子夺过去自己养?每天看着小肉球在家蹦来蹦去,老年人不是最开心了吗?”
我抱了抱又晴,“亲爱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说的也都有道理,可是,这是我的决定,不会动摇。”
我要生下这个孩子,为了顾延城,也为了我自己。
否则,我的良心会一直痛下去,如同林致中一样,长夜无法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