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身体出人意料地恢复很快,不过几日,已能下地行走。
此刻他站在窗前,身后是前来探望的皇后长女清平公主。
下人早已屏退,屋里只剩姐弟二人。
清平公主青丝挽凤钗,耳著明月珠,穿一身银丝纹饰的蜀锦宫袍,衣饰繁华,妆容精致。
“皇姐前来所为何事?劝我不要与白玘相争?”白珩侧目看着清平公主欲言又止、楚楚可怜的模样,讲话却毫不留情,“我是不愿相争,不然为何整日蜷缩在这永和宫里?外人不知,难道皇姐也不知吗?”
清平公主默不作声。
“你可有见白玘放过我?”
“三弟……”
“二皇子到——”
忽起一声通报,令一向温顺儒雅的白珩眼中寒意森森。
“三弟!”二皇子人未至声先来,满腔的关切与欣喜,“你已能下床了!快让皇兄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好?你卧床这几日,父皇都无心朝政,为兄也是惶恐不安,还苦了整日为你茶饭不思的昭凌妹妹——”
白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下人早已知趣地留在门外。白珩看着装腔作势的二皇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这屋里已经没了外人,二弟不用费心作势了。”先冷冷开口的却是清平公主。
白玘不以为意地一笑,脸上天真神情自然无比,狭长的眼睛一如往常微眯出弧度,对这直白的揭穿显然不放在心上。
白珩看着他走近,脚下轻踱着步子走到一旁的红木卷草纹剑架前,低头轻抚着其上布满灰尘的剑鞘,背对着走来的白玘,淡然说道:“皇兄这次实在大意,如此大好的机会,该想个万全之策让臣弟死透了才好。”
二皇子手中一柄合拢的象牙骨折扇轻抵着下巴,笑容一眼看去不带丝毫的虚情假意,娓娓说道:“三弟自小惊才绝艳,十岁便被翰林学士称为‘胸有经韬纬略,六艺样样精通’。即使涟妃死后你便常年称病,消极避世,这份才学又加上父皇的愧意,依然让皇兄感到如芒在背啊。”
“如此说来,倒是臣弟的不是了。”白珩依旧没有回头,手中握紧了这把许久不曾出鞘的长剑,语气依旧云淡风轻。
“三弟这柄‘巽风’剑多年不用,怕是早已钝了吧?”似乎毫无自知的白玘走到白珩身边,越过他肩头看着这柄沾灰的长剑,轻笑道。
“是啊。”白珩却也跟着轻笑一声,“臣弟执剑时方才总角,不过孩童,所谓精通实在谬赞。而如今长剑已钝,为何皇兄还记挂于心?”
“三弟自谦。”白玘正说着,眼旁寒光一闪,手中折扇下意识一挡,却直接被打落脱手,接着颈间一凉,白珩手中长剑已经贴了上来。
这力道来得迅猛,白珩也并未有意急收,剑身所停之处已经殷出丝丝血迹。
“三弟——”一旁的清平公主忍不住轻呼一声。
“皇姐莫急。”吃惊之后便又是一笑的白玘盯着白珩,任由长剑寸寸吃进,目不转睛说道,“三弟若要杀我,这一剑早就斩了。”
“你再多说,我现在就斩了。”白珩手中力道又是一重,一汩鲜血随之流出,痛得白玘眉头轻皱,不由“咝——”地抽了口冷气。白珩看着这鲜红的血色攀上长剑,手中力道不轻反重,蓦地腾起一股杀意。
“三弟!”看着形势变换的清平公主一声惊呼,情急之下一双玉手一把握住剑身,不顾伤痛,只求助地看着白珩,流下两行清泪。
“皇姐如此舍身相护,臣弟当真感动。”白玘却不识时务地嬉笑一声。
“还不闭嘴!”清平公主转头瞪了白玘一眼,带着哭腔怒喝道。
“娴妃娘娘到——”
僵持之中,殿外又传来拖着长音的一声通报。
“呵。”白珩看着清平公主再次投来的央求目光,冷笑一声,终于松了手中长剑。“今天我这永和宫真是热闹,难得一见。”他看着显然是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娴妃,缓缓收剑入鞘,放回红木剑架之上。
失血不少的白玘此时已经脸色苍白,身上气劲一松更是脚下一个趔趄,清平公主顾不得满手血痕,急忙扶住。
“玘儿!”看见白玘惨状的娴妃脸色煞白,作势就要晕倒,被一旁丫环搀住,才失魂落魄地踩着碎步跑上前去,一只手颤抖着悬在白玘颈边,顷刻间便已泪如雨下。“快,快传御医!”娴妃推开清平公主,把白玘抱在怀里,扶上卧榻,一手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哭成个泪人。
“娘。”躺在白珩床上的白玘看着娴妃虚弱一笑,咧开嘴轻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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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琅寰殿的沈凤九本来正步履悠然地要回永和宫,忽然猛地抬头极快一瞥,脚下紧跟着几个轻踮跃上宫墙,便追着一道黑影而去。他不紧不慢地保持距离跟着,直到远远看见“坤宁宫”三个字,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步子一紧,两三下便追上黑影,看似轻飘飘一掌粘上黑影后背,黑影便全身一抖,跌落下来。
忽然遇袭的黑影就地一滚很快起身,看着拦路的青衫客,眼中杀机四起。
“二皇子身边的鬼影。”沈凤九看着这个大白天还一身黑色劲装又黑布蒙面的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万年冰霜的脸上竟隐约可见嘴角扬起些许。
“你眼力尚可,寻常人即便白天也看不见我。”黑影沙哑嗓音一出,周围气氛都诡异了三分。
“你找皇后?”沈凤九这一路脚下生风,挑着包袱的桃花枝却依旧稳稳搭在肩上,包袱的位置都不曾有丝毫变动。
“年轻人,少管些闲事。”黑影说着身形一伏,就要起身攻来。
“太慢。”沈凤九嗤笑一声,眨眼间,手中桃花枝已搭上黑影肩头,与先前一掌相似,看不出如何使力,便见那黑影肩上像是遭了一记重锤,脱臼般滑塌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与二皇子作对?”黑影托着手臂向后疾退两步,沉声问。
沈凤九却没有回答的意思,他把包袱向空中一抛,同时轻跨两步瞬间近身,一掌贴在黑影的胸前。接着再回原处接过刚好落下的包袱,重新挑在肩上,轻蔑的笑容一闪而过。
天命未醒,也不容区区盘蛇生事。
他看着趴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黑影,心中想道。
青衫上,方才转身扬起的衣袂刚一落定,又飘飞而起。沈凤九的身影像一只翩翩青鸟,点着宫墙与飞檐,向永和宫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