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夏天快来了,可以穿裙子了,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让裙角飞扬起来吧。让长发随着裙角吹起来。阳光会让裸露的白色脖颈,纤细的胳膊,修长的小腿发出明晃晃的洁白光芒。
这光芒代表着青春,代表着生命的美好。代表着一个男人的第二次春天,代表着男人对这个世界的征服。
那天,明媚的她傍着他的胳膊,几乎用一种燕子般轻盈的脚步在他前后跳跃。
她的眉眼,嘴角都在随裙摆飞舞,上扬。哪份娇嗔,也许更多的人会以为这是对父女。他们似乎相差二十岁左右。男的,穿着深蓝色体恤,浅灰色裤子。身材魁梧。头抬起来时,看远方,还是可以用的上俊朗这个词的。但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额头上的抬头纹毫不留情的站出来了。还有鬓角的冒出来的几丝白发,虽然前一个月刚染发。但他们有责任向人们证明岁月是最不可欺的。
他如此有耐心的回应她的娇嗔。一会儿点点她光洁的额头,一会儿宠溺的凝视她,面对她的欢声笑语,点点头。
斑马线上的人哪么多,都急匆匆的奔向对面,只有他们两个无视这个世界的存在,在亲密的谈笑中走过。更不会把多余的目光投向一个瘦削,身影单薄的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个黑白发掺杂的妇人了,穿着黑色紧身衣,棕色外套。黑色长裤,裤子里还有条秋裤。
她总是觉得冷,所以穿衣总比别人慢半个季节。阳光似乎对她冷静,冷淡的多。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他经常回家很晚?几乎不碰她了?从他越混越好?从他冷冷的提出离婚二个字。…
回忆总像条绳索缠绕在她身上,有时是脖子上,会觉得喘不过气,有时是一个人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在膝盖上…
然而,这个一脸灰白的妇人还没从回忆里走出来,就要不断见证他越来越精彩的后半生。去深圳发展了,买房买车了,身边年轻漂亮的女人围着他,据说挑了个结婚了。
而她,唯一的女儿外地求学,上海工作,也许在那里成家。没说要她跟过去…
就这么面对面的走过去,一丝多余的眼光都没有给她。
要不是红灯闪烁,随行的人群挟裹着她走向对面,她也许会拖着灌铅的二条腿停在斑马线上。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哪里,看他们说笑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所有人,过了斑马线都左右,前进方向的走了。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旁边的三个石墩陪着她木楚楚的站在哪里,看着对面哪二个欢喜的人儿,一个跳跃,一个时而仰头,时而微笑的左转,路过银行,路过药店,路过巷子,直到变成二个小黑点,彻底离开她的视线…
叮当当。叮当当
清脆的铃声让严馥芳浑身一颤。顺道着把魂也拉了回来。
她的手又有点发抖了,紧张,害怕的时候她的手就会情不自禁的抖。收回目光,抖抖擞擞的从包里摸出手机,划开。一个熟悉的男中音就传了过来
。
“姐,过来我们家坐坐,吃饭吧。”
是大弟弟喊自己去吃饭。这个城市似乎只有他还会喊自己去吃饭。尽管次数也不多。自从她三十岁得过乙肝。也很自觉,尽量不去参加聚餐。
“喔…,我…”
她想说,不想去,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可弟弟很兴奋的语气又传了过来。
“小柳,炖了你爱喝的小米粥,海带汤。”
自从她得病,离婚后,弟媳妇眼神就变了,看她时眉骨挑的高高的,她也难得去看她眼神。来往越来越少了,今天这么示好,弟弟也好兴奋。背后不知又有什么“好事”?本来想拒绝的,但…今天遇见了他,似乎要和人说说。
“馥勤啊,我今天碰见…”
“什么?你说什么?过来说吧。”
也许是路边太嘈杂了,也许是她声音太小了。还没等她说出“你---姐夫”哪三个字。电话就挂了。
严馥芳拖着灌铅似的二条腿,一步步往前走。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年轻女人柔媚的笑容,谭天赐宠溺的点她的额头…
这个画面不断在她眼前浮现,前面走过来的女人,孩子,男人,路边的樟树,小吃店,卖衣服,卖鞋子的店都是模糊的。多遥远啊。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去寻找记忆里属于她的“甜蜜时光”。
哪似乎要追溯到19岁时,她第一次在校园里见到他,穿着白色的背心,蓝色短裤。在操场上跑的大汗淋漓。汗珠子在阳光下仿佛一粒粒珍珠透着亮闪闪的光芒。她的心就砰砰的仿佛要越狱一样,直往外蹦,呼吸急促,双颊霏红,不敢再看下去了,一扭身扔下同伴跑了…
可这…应该不算吧,顶多算自己的“少女怀春”,他并不知道啊。虽然后来,竟然阴差阳错的分到一个单位工作,“经单位热心李姐”介绍。建立对象关系,当亲密时她也曾红着脸告诉他这个秘密。他当时也似乎被感动了。在他额头轻轻的吻了一下。
一只冰凉的食指抖擞着放在了额头。哪个吻在哪里?温热的额头…
“你走路长下眼睛好不好?”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的立在她的面前,额头感觉到一种撞击的冲力。还带着一个男人的胸前余温。谁?是他吗?
可粗暴,不耐烦的语气把她带回了现实,是自己低头走路撞到了一个高大,满脸怒气的男人身上了。
他手里提着一袋子梨,苹果,菠萝。被一个木绌绌的女人迎面撞过来,是一个瘦削,头发花白的女人。能有什么好心情呢?说不定还是个碰瓷的。不厉言相斥,还说不清了呢。
“喔,不…好意思啊。”
她红着脸,局促不安的道歉。男人剜了她一眼,走开了。
她扶着因为撞击而微微发热的额头,望着高个男人的背影,顿了顿,抬腿往前面水果店走去。
“姐,你来了。”
严馥勤似乎守候在门边似的,敲了二声,门就开了。
“姐,你买哪么多水果干吗?”
严馥勤接过姐姐手里的水果袋,严馥芳拎着二十来斤的水果,爬了四层楼,人似乎感觉特别吃力,有人接水果袋,手就松开了,二个苹果从袋里滚了出来,咕噜的溜出去好远。
严馥勤忙放下袋子,跟着追过去,他很瘦,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身子,趴下来,伸手去茶几下去够,苹果被他手指碰了一下,又滚了一下,他又往前缩了一下身子。终于够着了。
柳春正端着一盘凉拌黄瓜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慢慢的心满意足的站起来,不由眉头一蹙。
“一个苹果都拿不好?”
“姐买的这个苹果都要八块多一斤呢。”
严馥勤喜滋滋的用手檫着红亮的苹果,还好,只是沾了点灰,有一处蹭了点伤,但没多大影响啊。
“姐,你坐啊。饭就快好了。”
柳春白了眼老公,一个苹果欢喜成哪样,这样子的男人,丢人也别在姑子姐面前丢啊。
“喔,小柳,别弄太多啊。”
严馥芳嘴角向二边扯了扯,回应了小柳。就低头找鞋套。
“姐,你要不换珍珍的拖鞋吧?”
严馥勤放下苹果,急忙奔过来,弯下腰,咔嚓一声打开柜子。
“嗯…姐,你都忙啥呢?叫你几次都不愿来。”
柳春听到柜子声音。听到严馥勤的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一声重重的“嗯”字从胸腔到喉咙,再从口腔里发了出来。眼神意味深长的瞟了自家男人。他正弓着背拿拖鞋,但背后的“嗯”字,让他的手动作放缓了一点。
“给我找双鞋套吧。”
严馥芳深深的吸了口气。对着弯腰的弟弟轻轻的说到。
严馥勇嘴巴左右向上扯了扯,尴尬的笑了一下,手放在了鞋套上。扯下二只鞋套。严馥芳看着弟弟左右为难的表情。只好勉强笑了一下。弯腰噔的套上鞋套。以示没放在心上。
“姐,你先坐啊。我给你削个苹果。“
严馥勤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蹲在沙发前,一边削苹果,一边和姐聊了起来。
“姐,你内退办下来了?“
“嗯,手续快办完了。果果长的蛮好玩了吧?“
电视机下面摆着半新的婴儿车。婴儿车还挂着二个塑料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粉嘟嘟的嘴巴咧着朝严馥芳笑着。男孩留着时髦的三头毛,哎,想起自己女儿比珍珍还大二岁,一问起结婚的事就挂她电话。严馥芳心就堵的慌。
严馥勇一提起外孙,眉梢就不由自主的向上提了起来。
“唉呀,这个小调皮蛋,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眼里泛着欢喜,把修好的苹果递给姐姐。
“馥勤,我今天看见…”
看到馥勤熟悉,亲切的笑脸,严馥芳喉咙吞了一下口水,准备把心里的石头找个地方缷下来。
“严馥勤,你干啥呢?还不来帮忙收桌子。端菜!”
柳春一出厨房门,看见他蹲哪里递苹果给姐。就柳眉杏目的冲男人嚷开了,每回见他姐跟妈似的,亲的不得了。蹲在哪里给她削苹果,给自个儿,给自己姑娘都没搞过,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她越混越差了,跪舔有个屁用。
“来罗来罗!“
严馥勤连忙左手撑着沙发,一跃而起。应声着向厨房走去。
馥芳拿着苹果,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苹果的脆香,饭桌上飘来的黃瓜清香,海带汤的浓香,让屋子里弥漫着柴米油盐的生活味道。
而自己家里这种味道似乎好多年都没有了,自从老谭和她提出离婚后,其实在提出前他就经常不回家吃饭了。整日的在外面应酬,喝酒。经常是她和女儿二个人吃。后来女儿高中住校,考大学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吃单位食堂。
虽然老太太(她母亲)有段时间身体不好,跟了她二年,但也是做二三道清淡的菜。二个人都不爱大鱼大肉的。
现在他应该有个年轻的女人给他做饭,应该爱回家吃饭了吧?
她抬眼望着弟弟家的房子,嫁女儿时重新装修了一下,墙壁很白,柜子大部分是黄色的壁柜,为了节约空间,也没什么贵重的家电。电视机好像换了个42寸的大屏。这个房子说起来还是老谭当时帮忙给弟弟找的钢球厂工作,分的一套二室一厅。虽说后来破产下岗了,可当年钢球厂确是根正苗红的“铁饭碗”,要不然柳青会上赶着嫁给老实巴交的弟弟?所以这屋子也弥漫着老谭的回忆,当年逢年过节,和老谭,女儿过来,柳春和严馥勤一副贵客到了,满壁生辉的欢喜。
哪像现在,一双拖鞋都还有点嫌弃给她穿了。严馥芳听着柳春在哪里吼着弟弟
“你怎么摆的?把汤摆中间,不知道吗?”
“瞧你哪笨手笨脚的样?当初真是瞎眼了。”
脸色更沉了,真不该来。自己的弟弟不过是运气不好,下岗了,开的士,赚不了很多钱,自己一直以来也没少贴补他们家。再说当年她们家有事不都是找老谭帮忙解决的。
“姐,过来吃饭吧。”
柳春望着按自己心意摆的一桌子菜,心满意足的解下围腰。大声喊着严馥芳过来吃饭。
严馥勤直接过去沙发边,拉姐姐,从小他就很依赖姐姐,二姐弟经常拉着手上学,放学。
“辛苦了,小柳。搞这么多,太客气了。”
严馥芳坐定,不由的被眼前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氛围感染。有凉拌黄瓜,红烧武昌鱼,海带汤,火爆猪肝。清炒菠菜。各种香味飘在一起,食欲也上来了。不得不说,在家务活上,柳春确实是把好手。
小柳站着给她添了一碗海带汤。面露微笑,由衷的望着她说。
“姐,瞧你说的。一家人不说二家话。你一个人不好做饭,没事就过来吃啊。”
柳春很亲热的说完,也解下围裙回到严馥勤旁边坐下来。
严馥芳端起热气滕滕的汤,有点软,差点没拿稳,泼掉,才意识到是白色的一次性碗装的。到底还是介意她曾是乙肝患者。前几年可不敢这样的。顶多给她一个专用碗。
“姐,来吃块鱼。不知你还喜不喜欢吃我烧的鱼?”
柳春站起来夹了一大块鱼,放在她桌前另外一个碗里。
“喔,我自己来。”
严馥芳有点不习惯她的热情了,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现在总觉得有点虚假。
“姐,你内退了干什么去啊?”
柳春低头吃了一筷子菠菜。嘴角还流着红色的液体,抬头望着严馥芳笑眯眯的问到。
“先去看看姑娘。也没啥干的。”
严馥芳隐隐觉得她后面有话。淡淡的说。
“还是你命好喔,单位好,退休工资高,想去哪就去哪。不像我们这苦命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超市里被人使唤。回家还给人洗衣,做饭。还有珍珍和哪小果果,也是要帮忙招呼。”
柳春干脆放下筷子,数落起自己的不容易起来。
还没等严馥芳回话,她就用胳膊肘拐了下老公。埋头吃菜的严馥勤知道该出口了。
“姐,妈说在弟弟哪里住不惯,要回来,你看她年纪也大了,又一身病,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你看能否和…“
严馥勤脸不知是吃了猪肝还是怎么的,一下子暗红暗红的。眼神从姐姐脸上游离开,又低下了。
这么些年,父母靠着哪点普通工人退休工资生活,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是严馥芳在管。父亲病重住院,严馥芳请假半个月照顾。严馥勤去了四天,就被柳春呵去开出租车了。
但二老的一点积蓄全给柳春一点一点嚷着下岗做点小生意,抠去了。
“妈最喜欢姐了,姐不是一个人无聊嘛,正好有个伴。这样子二个人在一起,有个照应,我们才放心不是。”
柳春一看男人哪低头熊样,就来气了。大着嗓门接话到。
严馥芳抬起头直直的看了眼柳春。没说话。眼光中带着一丝凛然与漠视。
哪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哪么高人一等。凭什么啊?以前你命好,单位好,老公有权有势,我们是讨了你的好,可现在你凭什么还用这眼光看我?只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老女人了。忍了这么多年,凭什么还要忍?做女人你可是比我失败多了好吗?
柳春慢慢的抬起头,用右手把头发往后捋了捋。和她的目光短兵相接。
“姐,我知道这些年,你照顾妈多些,辛苦你了,只是我们这都还在上班…“
严馥勤一看姐脸色变白了,忙又给她盛了勺子汤,陪着笑脸说。
看着弟弟讨好的笑容。严馥芳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