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绝的山,一座一座飞来,朝着两小只砸了下来。
两小只放胆狂奔,却被无形的压力包裹着,将地上的灰尘草木犁翻,撞开,露出了带着玉色质地的大地。
苦也,两小只本来准备土遁逃命。
却被巨大无边的石质底座全数挡了回来。
撞的额头生疼,怀疑人生。
碰撞出,很多脉络相互勾连,竟然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山”字浮现其中。
两小只在整个碑座的西北角,仓皇南下,几乎是没有机会飞出底座了。
“这两个笨蛋,大笨蛋。”
虎雏双手再度用力,却发现并无法托举分毫,超过了极限后,整个手臂从内到外一阵生裂的疼痛。
远处,碑林中众人只见空中陡然耸列着群山,遮天蔽日,荒古气息弥漫,压制着他们的神魂和肉身。
众人心中生出一种自身如蝼蚁的感觉,匍匐在当地,竟然无法挪动半步。
“移三山,竟然有人光凭肉身可以做到这一步!”
羽扇纶巾的公子,第一次露出了沉重之色。
一身红霞的忘情谷圣女,此时忍不住苦笑起来。
自己这修道运气,难道一出山就遇到了硬茬子?!
这小子,也太能创造奇迹了。
两小只心里更是埋怨不已。
这次跟着老大本想着吃香的喝辣的,谁能料到如此惊险。
这次次都是一不小心就挂,而且挂的毫无声响。
先前一堆枯叶,竟然重叠虚空。
整个树林黑漆漆的一口深井,吞噬一切。
现在绿草如茵,没了黑洞,却是风雷激荡,逃命土遁撞上的全是硬邦邦的玉石。
脑瓜子疼啊这是什么世道,还能好好的嘛?!
反正什么奇怪就遇到什么,什么能作死就做什么,真的是太难了。
比如那玉石,平常张口就能咬下一大块。
这次倒好,没时间咬不说,咬了几次,牙齿都快要报废了。
那可是真硬,硬如神铁。
连麒麟牙都给崩坏了。
更要命的是,铁板一块,撞了这么多次,毫无损伤。
玉石仿佛生出了血脉,每一撞击,内部都金色光芒滚动。
两小只只觉得身体如同镜面上的尘埃,生生化成了镜子的一部分。
天空乌云翻滚,一座座巨大的山脉绵延不绝,仿佛天地都藏在其中。
地下坚硬如铁,轰鸣之声不断,跳动着如同大海一般,包容一切,日月轮行,星汉灿烂。
天上的巨石和地下的巨石仿佛要融化在一起,演化出一个乾坤一般。
“难道,难道是圣神功德碑?”
两小只只觉得后脊发寒,当年,青神凭借着山寨版都能一路屠神的功德碑!
完蛋了完犊子了。
“三哥,不对啊,这是传说中的三山移,只能凭肉身才能撼动的功德碑啊”
石七气喘吁吁的说着,停下了脚步。
是啊,我麒麟一族的初祖,不是还在青神宫当差吗?
别人害怕,我们怕什么啊。
两小只停下脚步,憨憨的相互一笑,摇头晃脑的开始放开肉身封印。
虎雏迈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吃力。
正在这时,忽然间发现手中力道一松,西方出现了一个支点,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
却在此时,天空中传来一阵怒吼,西边云雷中出现了一道雪白的光亮。
虎吼声中,一座摇摇欲坠的道观突兀的出现在了空中。
那空中的道观摇摇晃晃,始终不倒,白色的光芒被束缚着,也冲不出那方空间。
慢慢的,吼声远去,剩下数座青山,山中山色湖光,雾霭朦胧。
底座竟然是无穷大一个金色“山”字沟壑,像是天地脉络一般,渐渐褪去。
全身落下一层金色光芒,两小只惊喜不已。
金光又瞬间褪去,两小只失落不断。
在这一惊一乍中,那硕大的“山”字,似乎被虎雏无意中握在手心。
如同抓住了一只小虫,一股酥麻感穿过手臂,电流一般落在了黑陶鼎上。
黑陶鼎被撞的叮当大响,相声轰然而起,打的近处的俊俏男子剪影一个趔趄,化作一团烟雾。
“山”字印绕着黑陶,像是蝴蝶一般飞舞了几圈,突然划出一道弧线,一口将那烟雾吸入腹中,眼中满是鄙夷之色。
停顿不过半个呼吸,朝着黑暗深处振翅而去。
空气中布满了粉尘,似乎虎雏的整个身体都是一个个极其微小的尘埃,色彩驳杂。
“山”字印更是嫌弃,犹如穿过垃圾场的贵族小姐,捂着口鼻,只恨爹妈少给了两条腿,飞速逃离。
粉尘晃动着,像是一道道水波扩散开来。
从彩色的饕餮云雾中呼啸而过,一路跳跃,落在了漆黑的井口中。
一灯如豆的井底,豆子一样的火光懒洋洋的动了一下。
瞬间,井底山落如雨,砸的龟裂的土地上烟雾弥漫,灯光摇曳不定。
有的山巅,站着眼神沉静,面含笑容的女子;有的山中,有赤色的豹子飞快的奔驰;有的山中,有毛色斑斓的花狸;有的山里,开着一朵青色的花骨朵……
所有的山,都如同一滴雨,朝着灯光砸落。
虎雏的身形不由自主的下蹲,如同扛鼎一般,承受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压力。
如同猛虎,登上高山之巅俯瞰深林,但溶溶升腾的山雾,却遮蔽了他焦急顾盼的视野。
他忽而行走在幽暗的林丛,古木森森,昏暗如夜;那山间的飘风、飞洒的阵雨,似乎全为神灵所催发,可神灵就是不露面。
它穿过一大片竹林,月光流淌着划过青石板,远处的树林中又传来清晰的伐木声。
流水缓缓浣洗着世间万物,一座座山峰倒影凝聚着,像是无数坟墓,停在月色下的江边。
远处的井底,泉眼无声流动,灯光温暖而坚定。
虎雏眼神明亮,额头上汗水滴落,水流淙淙,他终于落下了最后一步。
圣神功德碑碑身和碑座合二为一。
井底龟裂如龙鳞的黑暗之中,有了一半地界在缓缓复苏。
最生动处,正是一山,一水,一灯。
虎雏累的够呛,双臂失去知觉,双腿发麻。
这一百多步,比起偷吃黑陶山老爷的啸天失败,被拿着鞭子追杀都要累。
这种累唯一的好处只是身体的疲惫酸疼,精神上反而比原来更有力量,似乎触摸到了一重极限的感觉。
“要是有那劳什子的白雪丹,说不定我就可以神魂突破一下了,哈哈哈……”
虎雏笑了笑,擦了擦嘴角。
每次想到好吃的,都是这幅德行。
两小只最后被虎雏倒拎着走出底座,全身的石质更细腻了。
“我说是谁,原来是炖肉的小子啊,对了,把你的黑陶鼎借我用用吧。”
络腮胡子,石大奇。
“毛病。”
“你当自己是谁啊,借你用,你把你媳妇借我们用用成吗?”
两小只看傻子一样对着面前这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人。
怎么这么厚的脸皮呢?
“看来是我没说清楚,把黑鼎拿出来,饶你们狗命。”
络腮胡汉子很生气,他赶到碑林深处的时候,竟然没有感应到那个肉身无匹的家伙半分信息。
真是岂有此理,自己堂堂上古神道的传人,被人如此戏耍。
入眼的竟然是这三个被自己蔑视的废物。
更奇怪的是,自己留在这小家伙身上的印记黯淡到了虚无,几乎无法感应到了。
他一边说,一遍伸出漆黑枯瘦的手掌,朝着虎雏胸前抓了过去。
刚刚经历过人生中最黑暗的黑,虎雏嘴角挂着一丝傻傻的憨笑。
这人不识好歹啊,即便是只狗,吃了人家的嘴软,见面也是会摇尾巴示好的,难道他觉得自己属猫不成?!
吃人嘴软一点没有,倒是还要抢了碗。
虎雏单手扣住黑陶鼎的左耳,左手沉肘曲臂。
“砸不死你,没良心的狗东西!”
一道黑光呼啸而起。
噗嗤一声爆响。
虎雏面前腾起一道黑色烟雾。
纸糊的络腮胡子,这么不经砸?
黑陶鼎上,一团彩色光芒一闪而逝。
虎雏感受到了饕餮的热切欲望,恨不得生吞了络腮胡子。
真是胃口重啊,这东西,也能下口,难怪是饕餮。
两小只看着半只手秃噜了的络腮胡子,满地打滚不停。
这,这就是抢东西的霸道实力?就这,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三秒都算是长的了,果然人丑是有道理的。
“你找死,小屁孩!”
络腮胡子脸色爆红,须发皆张,双眦欲裂。
刚才出手,自己并没敢托大,一掌使出了八成力量。
和自己硬碰硬,那不是鸡蛋砸石头,三岁屁孩,鸡蛋都说不上,只能算是豆腐花。
谁知道,这一刹那,转换了角色。
自己才是豆腐花,半只胳膊烟消云散。
“神蚕公子真是身残志坚,对着一个孩子这么威风,在下佩服,佩服啊!”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不无嘲讽的传了过来,破风声呼啸不断,人群如蜂群,转眼就在圣神功德碑前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
“他就是神蚕公子,传说神蚕九变都练到大成?!”
“据说他有万千化身,每一个化身都有本尊一半战力。”
“不会吧,这么弱的分身,欺负孩子都不成,传说也是捕风捉影吧……”
络腮胡子听见大家的一轮,整个脸憋成了猪肝紫,因为本身黑,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棺材漆。
虎雏只是怯生生的盯着络腮胡子,说话的女子,就是他见过的红衣女子,本身也不是好鸟。
要不是你们都是人形的,落在我手里,哼!
两小只各自摇着一条细细的小尾巴,朝着众人龇牙咧嘴。
“那东西不是你能掌握的,你拿着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听我一句劝,先放我这里。”
络腮胡子见强硬的不凑效,就收回手,软语相劝。
虎雏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他,懒得说半句话回应。
“我妈说,女人漂亮,男人丑陋,都会是心理变态。”
他攥着小拳头,用黑色的陶鼎擦了擦鬓角,露出好一口冰玉皓齿。
“你,油嘴滑舌!哼。”
他一甩袖子,转身做势要离去。
却被一袭红衣的红素恰好拦住去路。
“公子何必着急走,什么东西值得古神道的宗门关注,说出来大家开开眼界啊!”
红素弱化拂柳的走着,众人看的痴痴呆呆。
虎雏本来想拎着黑陶鼎也给他来两下,想到要是血肉模糊的粘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有些恶心,干脆作罢。
两小只此时摇头晃脑的围在虎雏身边,三个人随时可以围殴进入攻击范围的任何人。
“忘情谷,还没有知道的资格。”
络腮胡子石大奇身体里,彩色的火焰正在焚烧筋脉,黑陶鼎的饕餮虚影欢呼雀跃,如火遇油。
红素脸上依旧在笑,只是笑的很是阴冷。
他看出了神蚕公子的不同寻常,十分识趣的让开了半步。
“我回家了,你们不要想着抢我的东西,我家的狗很凶的!”
虎雏见络腮胡子要离去,红素也没有出手的意思,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更是没人出声。
自己待下去,一会儿只会遭遇更多人的不怀好意,索性早点离开。
说不定,自己就会成为大家的鱼饵。
“小兄弟,你要小心啊,你得罪了大宗门的人,他们,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一身蓝衫的中年汉子,满脸沧桑,朝着虎雏拱了拱手,提醒他一句。
虎雏回身笑了笑,拎着自己的小陶罐朝着碑林外走去。
身体里像是灌铅了一半,灯火飘摇的黑暗深处,两个字重的像是一座座大山。
井底的水流声温润自然,已经开始跟着火苗的节奏在跳动。
虎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水顺着脸颊不断的流。
刚才强势的一击,自己差点腹部炸裂。
若不是无名一式领悟到玄妙,自己就会瞬间被融化,实在太过炙热。
饕餮的虚影晃荡着,就像是无数枚太阳在身体里滚过。
黑陶鼎握在手里,时不时有一股冰冷的气息缓缓的滋润血脉五脏,仿佛老爷子把烧红的铁放进碧绿的水里一样,意识模糊的像是腾空的水蒸气。
走出两个山坳,实在撑不住,便让小三托着虎雏,小七负责防卫。
回头看碑林,荒草连天,一枚橘黄色的太阳渐渐的落了下去。
山风一吹,寒冷刺骨。远处的树林像是浮雕在夜幕里一般,随着时间流逝,渐次模糊。
“希望他们不会来追杀我,我,我早晚收拾……”
圣神功德碑的碑身和碑座合一,已经是超出了众人的认知。
更离谱的是,碑额被人偷走了。
神蚕公子,兽王蝶,逍遥派圣女,络腮胡子……
虎雏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身体里的力量似乎不再像先前那么狂暴。
他勉强趴在麒麟背上,过了一小会儿,又颤巍巍的站起来,双膝弯曲,双手展开,像是抱着大皮球一样抱着黑陶鼎,全身气息一如小溪流淌,顺畅了些许。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万山之上,一枚金黄色的太阳开始缓缓上升。
原来虚无缥缈的山尖,这次竟然也出现了一丝丝金色的光芒。
那藏黑色的山脊后面,隐约能看见白雪皑皑,高雅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