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听见这声音也是一愣,随后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显示简直如遭雷击。她慌忙表示自己打错电话,并立刻挂断。无奈对方回拨的速率竟然疑似超越了她挂断的速率。她挣扎良久,终于接听:“南瑾言……”
“你到底怎么了?”对方劈头问来,语气急促。
玖月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我,我”的吞吐了半天,才说:“杉杉叫我去吃饭。喝了点酒,我难受。”说着应景的干呕了两声。听不见那边有声音,她接着说:“那酒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就跟水一样,可是喝下去又苦又涩,简直像毒药。杉杉居然喝得跟雪碧似的,真不愧是一代女星风范啊女星风范!”她抹了抹不知不觉又流出来的眼泪,仰头向天,“哈,她总说我没出息,可是这次竟然大醉着挂在我身上胡说八道,米杉啊米杉,总算给我抓住把柄了!”
南瑾言听着强忍的抽吸声,叹气问道:“你在哪?”
玖月说:“啊?”听见那边传来沉重关门又开门的声音,忽然明白过来,慌忙说:“你别来,你别来啊!我是坐错了地铁才到这里的,我也不知道我这是在哪!”
南瑾言思考了片刻,问:“你周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玖月四处张望了一下,诚恳的回答说:“有一个喷泉,四五个长凳外加好多好多的树。”说完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提供的这些线索实在不具有什么实际价值。毕竟这座城市里有喷泉、长凳和树的地方实在太多。
果然,南大律师也并不能满足于此,继续追问:“还有什么?”
玖月仔细的环视了一圈,十分诚实的回答道:“还有我……”
……
电话那端良久沉默,久到玖月以为自己这个答案深深刺激到了一向从容不迫的南大律师,于是忐忑的叫:“南瑾言……”
他却只是简单的说:“我知道了。”
尖锐的忙音一下子穿刺进玖月耳朵里,她看着猛然间中断通话的手机有些懵,试着想了想南瑾言真的丢下工作跑出来找她的情景,没想出来。这也的确不可能想出来,单凭自己指出的那些地标,即便上帝给她一千个可能性,她也不敢相信真会有人能找到。
……
呆坐许久的玖月透过稀稀拉拉的树叶看太阳,她不得不说,作为春季的阳光它照射的有点毒辣。
太阳照得她越发头晕,她考虑自己也许该找一趟可以回家的地铁,并立刻付诸行动。
她摇摇晃晃转过身直面街道对面的地铁站入口,却愕然愣在原地。
她看见他笔直的站在她身后,站在金影流光里,迎着毒辣的阳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
他竟然真的来了!
他竟然真的找到了她!
那一瞬,玖月脑海里轰然空白,唯一仅存的想法就是:上帝的想法果然太高深!
直到南瑾言走过来,她才茫然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南瑾言沉了声,却答非所问:“你喝醉了?”
玖月摆摆手,示意没有,却终究抵不过头晕眼花,狠狠摇晃了下。
他怕她真会摔倒,赶忙伸手扶住。却不料她竟真一头撞进自己浅灰色的西装,又狠又准。
玖月头痛欲裂,纠缠不休:“快说,是哪个提示给你的启发?”
南瑾言退了一步把她从西装里提起来,以防她窒息而死。
玖月挣扎了两下,听见他说:“最后一个。”她茫然“啊”了一声:“最后一个?那不是我么?”耷拉着脑袋思考了半天,得出结论:“你们这种资本家的思想果然是我们穷人不能理解的。”
南瑾言叹了口气,伸了手背去探她的额头,说:“这里有你。”他停了一停,又说,“丫头,我总是会找到你的。”
玖月挣扎着抬头,挑衅道:“你还能一直找着我?”
南瑾言浅笑垂眸,说:“会的,一定会的。”
他笑容沉淀在阳光下,越发明亮而透彻。那清亮温和的眼光直印在玖月的眼里,如同一些被禁忌的时光。
她忽然发了狠,捉起他的手腕张口就咬。这一口咬得货真价实,连舌尖都尝到了血腥气味。
他却只是微微皱眉,默不作声。
血腥气呛得玖月想流泪,她松了口,一把推开他自己却先狼狈的跌在地上:“南瑾言你这个大骗子!你才不会找我,你巴不得我消失,巴不得我死!你自己说过的,你都忘了吗?”他被她推开却不肯退开,执意揽着她起来。她挣扎不开,就隔了西装打在他心口的位置。骂道:“南瑾言你没有良心!你帮这她来欺负我,帮着她来骂我。当着那样多的人,骂得那样狠!你竟然不相信我……”她用尽全力,下手那样狠。却忍不住终于扑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他紧紧搂着她,搂得那样紧,血丝沿着手背上秀气的咬痕慢慢渗出来,他哄着她,拍着她,喃喃说着“对不起”。
玖月觉得这很矛盾,也许是受虐者没有应有的反抗,使得她施暴的热情无以为继。
她趴在南瑾言怀里却忽然觉得无力,就像是一直踩着浮云的人终于脚踏大地,安心的直想一觉睡死过去。
她果然睡死,留下后知后觉的南大律师苦笑着将她背到背上,沿着巨大的喷水池一步一步走回去。
喷溅的水珠晶莹透亮,有一些飞溅出来,南瑾言就侧身去挡。石阶连了鹅卵石的路笔直延伸,被绿树遮掩看不清尽头,一瞬间几乎错觉有一生那么长。
他笑了笑,偏过头蹭了下玖月的鼻尖。
她忽然动了动,皱起眉头,嘀咕说:“南瑾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脚步一顿,他脸色陡然苍白,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挂满了薄汗。他手上用了力气,死死攥住玖月,好像害怕稍微松手她就会掉下去。
大约被攥得疼了,玖月睡得越发不安稳,却只是不断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南瑾言闭了闭眼,声音有丝颤抖。他说:“我知道。”
月月,我知道——
我都知道。
他苦笑了下,迈动步伐有些艰难,那些尘封许久的少年往事忽然鲜明了起来。比如季南帆那个最终没能生下来的孩子,比如自己那场毫不留情的狠毒斥责。
很久之后,季南帆有句话:“南瑾言,你是真毒舌!”
她说这句话时拖着大包小包,在登机前跟所有的亲友告别,最后绕到他面前说:“对自己喜欢的人你都狠得下心,你这家伙,迟早会遭报应的。”
他忽然疼得钻心裂肺。
南瑾言,你会遭报应的。
果然,他会遭报应的……
……
回程的车开得很慢,他总要回过头去看看好梦正酣的玖月,生怕她睡得不安稳,一个翻身直接从后排椅上摔下来。这一路行程因为玖月坐错了地铁又死不悔改而变得十分漫长,所幸的是终于平安到达。
他熄了火就回过头去看她,天色已近黄昏,斜阳隔了车窗照进来,余晖是一片温暖的洋红,整片整片洒了她满脸满身。
她忽然动了动,是像小动物一样把脸埋进靠垫里蹭了蹭。他浅笑着等着她醒。等来等去,她却没有后续动作,原来是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她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就倾身过去把耳朵凑近。
她说:“南瑾言大混蛋!”他哭笑不得。
她又说:“南瑾言我爱你。”
他忽然愣住,唇角的笑僵在一半映在残阳里,是那样残缺的弧度。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像是童话里王子吻醒公主的方式。他说:“我也爱你。”声音清雅,语气微凉。
她忽然醒了过来,睡眼迷蒙。却准确无误的一把捏住他的脸,得意的说:“哈!我听见你跟我表白了!别装傻哈。快给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他躲闪不及,一张俊脸被她蹂躏的惨不忍睹。她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还不忘催促:“快说快说。”
他叹了口气说:“放手。”不料她却捏得更用力,气得鼓起两腮咬牙瞪眼:“你还敢反抗?!醒着时候欺负我就算了,现在竟然敢忤逆进我梦里来了?!看我把你掐成猪头!”她倒真是朝着猪头的形态努力,但也只有那么一下。随即就泄气下来,连手也松开,“算了,算了。反正你不说也好,每次你一说完,总是头也不回的走掉,我怎么叫你你也不理我。我越叫越大声,你却好像听不见,最后我只能把自己叫醒了。一睁眼,就什么都没了,那种滋味真是不好受啊不好受!”她说着摇摇头,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圈小小的齿痕。
他僵住。
她以为她在做梦,她竟然以为她在做梦!
他微弱的动了动嘴唇,终于遂了她的愿,说:“我爱你。”
她似乎听到,全身僵住紧紧盯着他不敢动弹。安静的等了几秒,忽然伸手去戳他的脸颊,疑惑的问:“咦?你还不走?”
他无力出声,只能伸手去握戳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指骨纤细,握在手中竟然好像随时可以抽走。他不放心的握紧了些,她才终于眨了眨眼睛,回握住他说:“你不要走。”
他就好脾气的点头:“好,我不走。”
得到保证,她立刻换了个姿势安心的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一点,玖月望着自家的天花板开始拼凑事件始末。无奈整个事件中她清醒的部分太少,错过的部分太多,并且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总有混淆不清的交错点,注定了这场真相的复原徒劳无果。
她想了一会,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掉了。喝了口水,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她还没吃晚饭。
光着脚直奔厨房,拉开冰箱,玖月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冻得哆嗦了两下,随后悲催的发现,能用以果腹就只剩半瓶辣椒油了。
她抱着肚子颓然蹭回卧室,途经客厅忽然眼前一亮。乳白的一对小桶安安静静并排摆放在月光下的矮几上。她走过去看,一桶皮蛋鱼片粥,一桶糯米小汤圆,汤圆小隔断里是芝麻和砂糖,一样一半,配着光滑水亮的糯米皮,怎么看都是一副温糯香甜的模样。桶下面压着长长的便签,她拿起来,上面字迹隽秀雅致,却刻意写得很大:不要偷懒,热过再吃。那是他的字,她知道。
玖月看着那行云流水的字迹,隐隐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好像是某种步步逼近的不安。
而她的预感在第二天得以实现。这不安是……继抱一桶粥和一桶汤圆感慨半宿后,她第二天工作果然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