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牵了那人的手,微微笑着说:“丫头,一起来喝杯咖啡。”那样自然,那样不经意。仿佛她只是可有可无。她恍然想起那年夏天,他也是这样温柔的牵起这个人的手,转身离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怕牵着的人儿会再受到什么伤害。而自己却没有任何辩驳的权利,只能被孤零零的留在教室门口。那一天,曾是她的世界末日,因为最后的信仰背身远走。那一天,在那个32°的天气里,她抱着手臂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季南帆,如同心里一道深埋加固的皲裂,好不容易掩埋至深,却忽然之间破土重生重见天日,足以在瞬间让她的一切希冀,一切等到,悄然的溃不成军。
一对璧人显然是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已经静候一旁。玖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只能顺应民意,抱起思想牛奶,准备赴约。
南瑾言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动了动,却终于没有上来帮忙。玖月看了一眼他衣线笔直的西装,深感这个决断实在明智。她想起这就是她在连面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的年纪里就喜欢的男孩,从那个时候起,她在他身边已经很要面子。而如今这一瞬,在这样没有面子的情况下遭遇他驻足观看,玖月觉得十分尴尬。而尴尬也只有一瞬间,因为她立刻想到了这举动虽然有些丢脸,但可以成功保住这四箱总价超过100块的牛奶,心中顿时释然。
季南帆很有风度,特意跑过来要帮忙提一箱,玖月看了眼她脚下不足手指粗的鞋跟,婉言拒绝了。
餐厅里气氛很好,音乐是由乐队现场演奏。玖月很后悔来不及叫上左宜音,好让钢琴十级的小左同学通过乐队的质量来判断一下此餐的价位。服务生上来菜单,玖月忽然话多起来,简直是滔滔不绝。她夸季南帆的包好看,不愧是GUGGI今年的最新款,夸她的表好看,内镶如同满天星光的碎钻,然后,夸到她围得那条状似门口地摊上30块钱两条的波西米亚风格大围巾,虚伪的表示这颜色混搭得是如此的经典……
她不能停下,她怕一旦停下就会有什么可怕的字眼顺着舌尖滚出来。
玖月惊觉自己真是有做间谍的潜质,竟然能与见面本该分外眼红的情敌相处的如此融洽,哪怕其实她们只有过3个月的交际,而后至今,一别,十年……
她说完焦糖拿铁苦,又嫌Cappuccino太甜,忽然有人从身后握住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像是一种磁场,她莫名的就知道那是商远。
下一秒,果不其然那双微挑的杏花眼就探到面前。他伸手刮了她的鼻子再问:“我说怎么让你送趟钥匙回家也这么磨磨蹭蹭,原来是跑来喝咖啡。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看我回去欺负你的。”说着拉开椅子径自坐在她旁边,再冲着正对的两个人露齿一笑:“瑾言,你可太不够朋友了啊!拐了我们家月月吃饭都不叫上我,更何况还有季大美女作陪。”
南瑾言喝了口手里的白水,说:“你缺这顿饭?”他喝得慢条斯理,几乎是含了一口水在嘴里,过了一会才咽下去。玖月惊讶的发现自己从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习惯,虽然他一直都是幽然又优雅,可是等着他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不得不把做每件事的时间都压缩到最短,即便如此他也时常会忙到忘了三餐,更不必说喝一口水都要半个小时的话,那他不出三天就会被活活饿死了。
商远挑了挑眉,点了杯蓝山,摆摆手说:“我不跟你争,你是律师,靠嘴皮子吃饭,谁跟你争谁是傻子。”
南瑾言放下水晶杯浅浅一笑,说:“就你聪明。”
玖月听了这句话心里不太舒坦,因为她就总是喜欢跟南瑾言争吵,虽然明知道自己争吵不过,可是偏偏就喜欢和他吵,因为喜欢看他拿她没辙的表情。玖月知道自己这个心态很矫情,但是用左宜音的话说,生活,就是因为矫情才变得多姿多彩而又刻骨铭心!
两个男人只顾着畅谈叙旧,你一言我一语,听得玖月头脑发昏。她觉得这场面真是既诡异又混乱,新欢旧爱齐聚一堂,一时间让人很难分清谁是谁的情敌……
趁蓝山上来的工夫,玖月扯了一下商远的袖角问:“你怎么会认识他们?”他先是皱皱眉,随后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你说瑾言?他是我发小啊!”玖月天雷轰顶中勉强挤出一丝神志回复他说:“原来资本家的发小也注定是资本家啊!”
一杯咖啡续了七回,玖月看着桌上谈的兴起的两男一女,终于忍不住,表达了一下自己想要去趟厕所的想法。商远慷慨应允,随即继续埋头和国外名校海归的季南帆讨论这一期的期指问题。这一问题作为两个经济学高材生的讨论项目,法律系高材生注定是要受到冷落和排挤,最终被摒除在外的。所以,玖月从厕所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正面向窗外望天的南瑾言。
她回到座位上坐了一会,觉得有点坐立难安。将钥匙放在商远手边,借口还有一篇稿子没赶完,得赶紧回去弄虚作假。商远正讨论到关键阶段,明显有些恋恋不舍,玖月急欲表明她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却看见端坐一角的南瑾言忽然站起身来。他随手推开椅子,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惊闻如此两全其美的办法,商远立刻举了举杯子:“那谢了啊!过两天我请你吃饭。”玖月不曾预见到这样的结果,一时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她只能勉强想起自己前一秒还在庆幸商远这个同盟者加入的实在是及时,可以帮她逃过如此尴尬又难熬的一顿晚饭,但不超过三秒钟,这个同盟者就要叛变了,简直让人感叹,这世事果然多变……
目送着玖月慢吞吞跟在南瑾言后面一步一步蹭出去,季南帆忽然开口问:“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商远用细瓷勺轻轻敲了敲杯沿,答非所问的说:“其实,我的审美一直和瑾言很相似。”
玖月始终跟在南瑾言的一尺开外,眼看前面的人步伐幽然,她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自己偷偷绕近路跑回家绕,这个人搞不好还是一直往前走,等到了她家门口,看见她已在楼下等候的样子,才惊讶道:“哎?你怎么跑前面去了?”
这场景是如此的令人雀跃,玖月一时间有点跃跃欲试。她跃跃欲试的放慢了脚步,准备绕去车站,前面的人忽然转过身来:“你要去哪?”
玖月一条腿迈在半截,抵赖已然是不可能了,只能转移话题:“哈……你怎么知道我没跟着你?”
南瑾言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扭曲的怪异姿势:“你走路有脚步声,我不会听吗?”
玖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听力太好了。”
截止到巴黎春天婚纱摄影门前,玖月一直在思考南瑾言是怎么在这人山人海的马路上听清并分别出自己的脚步声这件事。
橱窗里是塑料模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公主裙,玖月忽然停住脚步。公主裙的下摆是一层又一层的轻沙,围成一个膨胀的圆,像小时候记忆里大大的棉花糖,咬一口下去,是丝丝的甜。她趴在玻璃上,仔细看纱间点缀的水晶或者是水钻,一点一点,在特定的灯光下,闪闪烁烁,像是一个一个少女时代被隐藏起来的心愿。
“喜欢?”南瑾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她身后,巨大的玻璃橱窗上映着他们前后交错的脸,在大团大团的裙纱锦簇下,像橱窗里镶嵌的每一幅放大过的婚纱照,和谐又温馨。她忽然有些冲动,脱口而出:“南瑾言,我们去照婚纱照吧。”身后的人不说话,眨了眨眼看着玻璃中映出的她。话已经出口,她咬咬牙:“其实所有的女孩子都爱美,都爱童话,都恨不得那一天自己穿上长长的公主裙等待着那个银剑白马的王子来接她,区别只在于有些人能够梦想成真,而有些人就只能把这个想法慢慢遗忘。你看,影楼里有这么多漂亮的裙子,这么多精致的首饰,还有这么多专门打造梦幻妆容的化妆师,难怪每天都有这么多女孩子跑来照写真。可是我呢?”她偏过头,微微扬起脸看他,“我自从十六岁就再也没有走进过这种地方。它对我来讲太奢侈、太高档。我每一次经过都会停下来看看里面笑容满面的小姑娘或是新娘。我看着画了彩妆、穿了婚纱站在烈日下做宣传的模特都会觉得羡慕,可是我又矮,永远不能被录用来试一天的装……”
“我想,我这辈子大约是当不了公主了,可是又不甘心,总觉得一生至少要穿上一回那雪白的长纱,要不然,就是个好大好大的遗憾。我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我其实还有一次机会,我可以有一套很美很好看的婚纱照。小的时候我说过,等有一个晴天,我就穿着长长地白纱等你来娶我。南瑾言,我们去照,好不好?”你来还我一个奇迹,也试着去相信一个奇迹,好不好?她这样说,是她的极限。他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抬手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说:“不,丫头,我不能和你去。”他声音有些抖,却是坚定,“我不能和你去。”
玖月觉得渐渐浑身发凉,像是一桶凉水兜头泼下,起初只是打一个冷战,渐渐地,钻心的凉。她说不出什么恳求的话来,她对谁都可以恳求,唯独对他不能,她不能逼他。说出那样的话已经是极限,而他拒绝了,她就只能冷笑。她听见自己的嗓子自动发声:“好啊,没关系。反正求人也不是我尚玖月的风格。不过我就想问你一句,把我摆脱掉你就会开心了么?”他被问得愣住,她却继续:“我从十几岁就已经喜欢你,一晃,十年。时间太久了,我需要把你完全从心里面剔除出去,才能再去喜欢上别的人。所以,你要告诉我,少了我这个大麻烦,你会很安心。”
他动了动嘴唇,却只能发出一个“我”字来。他忽然有些动摇,忽然有些后悔,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在那些还来得及的日子,他为什么不曾道歉,为什么不说喜欢?他曾经承诺过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一件都没有。他让眼前这个丫头等了十年,空等了十年。怪不得她说要把他从心里完全剔除,她必须要忘了他,才能放手去寻找另一份幸福。她要忘了他,要放弃他,他一把拉过她按在冰凉的玻璃橱窗上,扳过她的脸,狠狠吻上去。那样大的力气,紧紧攥着她,就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他从来不是这样子,如今街上人来车往,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像是漂泊在海浪间的人抱紧最后一根即将断裂的浮木,不肯放手,绝不放手!可是她在哭,在挣扎,她的眼泪掉在他手上,冰火交加。他忽然放开她,脸色苍白,好像是她伤害了他,或者他正在被什么剧烈的疼痛伤害……
他踉跄的退了几步,艰难的问:“你自己可以回家?”
她不敢置信:“你要走?”他果真转头就走。她被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留在琳琅满目的婚纱影楼前,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笑话,她抱紧自己,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