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锦绣楼里,一群衣着不俗的雅客正在把酒言欢。他们都是朝廷刚筛选出来的青年才俊,不日便要启程到地方填补空缺。就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群女子飘曳进来,她们一个个长得妩媚动人,声音也极为酥魅好听。当先进门的女子飘飘下拜,她试探性问道:“公子们雅趣,我等弹奏些许小曲给各位饮酒助兴可好?”
这些青年才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见来了这样一群吴侬软语的姑娘,自然没有拒绝。两名女子抱了琵琶在雅间隔帘弹奏,其他四名女子则在席前翩然起舞,剩下的就站在那些青年才俊身后专司侍酒。又喝了几巡,那些青年才俊有些微醺了,一个姑娘也拿了杯子自己斟了一杯,她略带几分羞怯道:“承蒙各位公子赏脸,小女子代各位姐妹敬贵人们一杯,愿各位公子前程似锦、平步青云!日后飞黄腾达时,还请记得多来这里给我们捧捧场!”说完一口气连饮三杯,动作养眼利落,惹得那些才俊们连连叫“彩”。
这个姑娘敬完酒,其他姑娘也陆续敬酒,一通酒喝下来,青年才俊也跟这些姑娘熟络起来。酒酣耳热之际,青年才俊吟诗作对卖弄风雅,没想到这些姑娘不但各个色艺俱佳,诗词歌赋也是信手拈来,这一下才俊们算是开了眼,好似各个遇见了红颜知己一般,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个说两天后要去铝城赴任,那个说三天后要去蕉城赴任……姑娘们闻言无不露出崇拜神色,不吝言辞地夸奖。
“哇!公子您好厉害,听说铝城最多三年就会出一个四品大臣,公子如此年轻,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蕉城也是个聚宝盆,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小女子三生有幸,一定要跟您再喝一杯!”
“……”
一连番的温香软玉之下,那些青年才俊各个飘飘然,再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就开始对着这些姑娘大肆吹嘘,言辞也越来越放肆。其中一人吹着吹着,便有另外一个站了起身,他拍案而起对那个吹牛的吼道:“你留在帝都又能如何?只不过是沾了林府的光罢了!三年之后,待我从颖城归来,区区一个四品我还未必看得上了!”
这一下,姑娘们全都睁大了眼睛,视线自然又转到了他说的那位公子身上。随即,被注视的那位公子似受了莫大的羞辱也拍案而起,他不甘示弱吼道:“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还不是也当了人家的狗?听说左丞相年事已高,不久就要告老还乡了,你怕是等不到什么三年吧!”
“魏长青,你更不要脸!……”原本还好好的气氛,一时之间变的剑拔弩张。后来在座的这些公子纷纷被骂架的人牵扯出来,他们陆续开始加入到这场口水战,最终还是那些姑娘出来打的圆场。
顺顺利利送走了这群人,温柔浅笑瞬间凝固在这群姑娘脸上,最先敬酒的女子嘴角一沉冷冷道:“你们的名册都搜集好了吗?”
“都搜集好了!”姑娘们异口同声,其中一名女子将一条写满名字的丝娟呈了上来。为首的姑娘接过瞟了一眼,随手递给边上同伴,“立刻送去给霓裳姐姐。”
“是!”边上的女子接了丝娟,轻车熟路地一卷塞在了自己的衣襟里。
“各自都多长个心眼,别误了主人的事,散了!”
“是!”
帝都万花楼一处隐秘厢房,霓裳纤细的手指轻轻展开写有名字的丝娟,她看了看将其中几人单独抄录在一份折子上。
“今天的收获还不错,再过些时日京中有几位大臣和王爷陆续都要过生辰,到时候会有不少地方官员要到帝都送礼,你们都多留意着些!”她微微一笑,就好似阳春三月的春风,让寒风料峭里的花都要暖开了。
“姐姐您请放心,所有的茶楼酒肆我们都知会到了的,应该不会出差错!”一个秀气的女子小心说了声。
“应该?”霓裳抬头看了看她,语带警告之意,“花影,只有做到滴水不漏才能以防万一。当年你姐姐炎麟多精明能干的一个人,还不是因为一件事办错就落得那样的下场!”
“是!”那女子下意识一咬唇,声音小了下来:“这些时日,我会到各个花楼、茶楼、酒肆挨个问询一遍以保完全!”
霓裳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她有些失望道:“算了,这些事我自会找人去做。你先跟着沁芳把万花搂的事学清楚吧!”
看着花影已经退下的背影,站在霓裳身边的侍女蓝月不禁有些担忧起来,“还说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她可不及炎麟的千分之一,我看姐姐还是不必费心思了!”
“我并没有对她抱期望,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对炎麟有愧罢了!”
“炎麟也真是够可怜的,生生挨了一千二百多刀才断气!真正要害瑨王妃的人一根汗毛也没伤着!这世道真是……!”蓝月说着说着不由眼泪都掉了下来。
霓裳的眼圈也不禁红了,她长叹一声说道:“谁叫我们命贱,生在了这样的地方!乐卿说的对,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不要让别的姐妹再成为下一个炎麟!”
“听说瑨王妃还在秘查此事,帮她办事的人里有我们的人!看样子,她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蓝月道。
“哼!这些王族终究不过一丘之貉。她早泄露身份,炎麟也不至于会招致此祸。既然她要查,就叫她查得一清二楚,她若能跟长公主来个狗咬狗,倒是我们求之不得的!”霓裳咬牙切齿道。
“现在林党崛起,眼见就要与吴氏平分秋色。太子妃林羽儿又接连产下两子,地位日渐巩固!瑨王侧妃林兰也是林家人,我看那赵国公主迟早要从瑨王正妃的位置上滚下来,她又有什么能力跟长公主斗?”蓝月道。
“我们都懂这个道理,难道她一国公主就能不懂?先前还是个驯马奴婢,就能把九殿下和瑨王弄得神魂颠倒,她能是什么省油的灯?就连东家都关注到她了,觉得她奇货可居。无论是对付长公主还是对付林家,她都能派的上用场。”霓裳道。
“可我们该怎么跟她搭上线?”蓝月问。
“等下次六皇子的母妃过生辰,她肯定会来帝都,到时你去六皇子府送我的拜帖!在这之前,一定要把花影调教好!听说赵恒月是个念旧情的人,她见着花影自然会想起炎麟,到时候有什么话就好说多了!”霓裳很有城府地说。
“还是姐姐思虑周全!”
“好了,你去把这份名册呈送给师傅,我猜他明天就会把该让九殿下知道的事通知到了!”
“是!”蓝月应一身,退下了。
隔天下午,九殿下萧齐景正坐在府中品茶,一个小厮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阵。萧齐景的眉微微一沉,茶也不喝了,“你让苏乐卿准备一下,本殿下今晚要亲自过去一趟!”
“是!”
夜幕降临,帝都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四马拉驾的一顶黑马车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夜色里。马车七弯八拐进了一条巷子,最后在巷子的隐秘拐角处停住。马车夫率先下车,在一户人家的暗门上扣了数十下,只听一声轻响,那户人家的后门便打开了。
马车停在院中,萧齐景下车大步流星就上了阁楼。阁楼上早有几人等候,萧齐景一上来,他们就忙不迭起身迎接。
“我舅舅怎么说?”萧齐景撩袍便坐,开门见山问一句。
“回殿下,目前我们只搜集到部分名单,丞相建议名册上的人,我们可以逐一策反,若不成日后再连根拔起。”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回禀道。
“太子现在已是急不可耐,林松是他的人,林家也是借着他的势。现在王上的身体越发不好,我们必须早做打算啊!”
“年前又选进上百名美姬,现在王上整日不理政务逗留与后宫,这身体哪里能好的了?”
萧齐景本来默不作声,听了这话他似很有些不悦,“后宫的事,母妃自会管着,不劳你们操心!”随即他又问,“这次安插人员,我们的人朝中有多少?军中有多少?”
“郡县文职空缺总计一百八十二处,我们的人约莫插进六十个左右。军中空缺共计三百五十五处,我们插进一百三十九处。其他盐铁、税务、吏治属拢共空缺五十五处,我们插进约莫二十三五处。这是统计明细,请殿下过目!”一名年长的官员,将一份折子恭恭敬敬递上。
萧齐景接过来,认认真真看了半天,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比往年减了?那他们呢?可是增了?增哪儿呢?军中还是朝中?”
“他们好像也没有增!”
“没有增?”萧齐景声音都冷了,“那就怪了,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什么人进来了?”
“好像是肃亲王萧韫。别看他这些年深居简出,可一点不曾闲着啊!”年长的官员道。
“四叔?乐卿查过了,他那里是有几个,但没有这么多。这倒是什么人进来了?明天就去给我查清楚!”萧齐景明显有些火大,他扫了一圈屋中众人,问道:“乐卿呢?怎么不见他人?”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同萧齐景一起来的小厮凑上前小声道:“曹参那个混蛋小子说是瞄上了好货色,非让苏乐卿帮着去弄了!”
萧齐景闻言,心知曹参一准儿又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此时他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只是沉声道:“先说到这儿,明日本殿下见完舅舅再看,以后谁也不许掉以轻心!”
半夜萧齐景回府,走到半道上他的心腹谢君呈上来一封书信。
“殿下不必费神查了,新入局的人出自瑨阳!”
“瑨阳?”萧齐景露出诧异神色,“六哥这是……”
“并非六殿下,是瑨王妃,她还想请您帮她将一个人放到户部去!”谢君道。
萧齐景一愣,随即警觉起来,“她要举荐谁到户部?那人跟她什么关系?”
“殿下不用慌张,在下已经派人查过了。瑨王妃举荐的人叫张寅,是在帝都西街粮仓当差的。此人的确很有才干,但老实本分、无背景无门道,所以当了十几年的小吏也不见提拔!”
“她怎么管这些闲事?”萧齐景有些不悦。
“瑨王妃说,只想为朝廷举荐几个贤良!”谢君道。
“……”萧齐景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才说,“罢了罢了!那就户部无关紧要的空缺给这人安排一个!”萧齐景说完随手把赵恒月写给他的信展开,一瞬间整个车厢都亮堂起来,赵恒月的字迹每一个都在发光,那是她特别用特制的墨水写成的。
“这是……呵,怎么弄的?”萧齐景被赵恒月巧妙的心思逗乐了,他对谢君道:“下回你到瑨阳,可得要帮本王问问她这墨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
萧齐景看着看着,指尖不禁轻轻拂过那些字迹,他的神情逐渐由惊喜变的黯然起来,“为什么到了现在,本王对你还是不肯死心?”他转脸看着谢君,语气满是无可奈何,“她现在怎么样?听说六哥又添了个儿子!”
“是侧妃王氏生的,排行第四,叫萧江!瑨王妃至今无所出,坊间都说……”谢君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听坊间说的!”
“……”谢君当然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思,沉默片刻才道:“据我们安插在瑨王府的人说,瑨王妃的确两年不曾侍寝。瑨王府内也命令不许提及您与她的过往!”
“有时候回想,知道自己很不是人!洞房花烛的晚上,我知道她被带去严刑拷打了,姐姐和母亲再三阻拦我去牢里,说她只是个贱婢。姐姐叫人毁了她的容貌,还拿了画像给我看,所以我就……”萧齐景说着说着头就低下了,惭愧之意无以言表。
“……”谢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边上静静听着。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那时她说绝不给人当妾我就早该想到!一个寻常女子马球怎会打的如此之好?应对各种场面都是大大方方、游刃有余……是我傻!她怎么会是寻常女子!若我娶了她,我就应该有赵国、周国的支持。可是……”萧齐景一拳砸在车厢壁,悔的肠子都要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