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岛。
东岛地处北穹境偏隅,与中原大陆有一水之隔,其繁荣程度虽不下于中原,可既然是岛,最茂盛的行业肯定是渔业,最繁华的地段自然是码头。
这一天恰巧是东岛的鱼市日,各大码头更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挤了个水泄不通。嘈杂声混合着风中的腥味让码头的外来客颇有些“水土不服”。
一道瘦小身影单手高举过头顶,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着,一边嘴中不断喊着“借过,让一让”,一边费力地向着不远处的一座茶楼前进着。
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来东岛不久的鬼灵精韩弃。
好不容易抵达茶楼,析栾已在楼上等着他了。
此时的析栾已经脱掉了长袍,换上了东岛当地的女子服饰。细看容貌的话,与十年前太微山绝海涯上的那位绝色佳人并无多少变化,只是多出一股成熟的韵味。
茶楼里只有寥寥数人,似乎所有的人都挤在大街上。
“娘亲,银鱼我买来了。”
韩弃举着那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来银白色的鱼,仰着头问道:“看,没有买错吧。”
“恩,没错,这就是东岛银鱼。等今晚安顿好了,娘亲给你作梨花银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句寻常之极的家常话,却引得旁边一位正独自饮茶的白发老者眉头一皱,目光不经意地向母子二人投了过来。
“好嘞,我还从来没吃过这种鱼呢!”韩弃雀跃着,又挠着小脑瓜问道:“怎么娘亲以前从来没做过这道菜?”
“这种鱼在中原和近海都是没有的,只有在这东岛上才会有卖。娘亲有幸在十几年前尝过这道梨花银鱼,觉得真是人间美味,于是费尽心思特意学会了这道料理的烹饪之法,本想着可以自行烹制,却没想到中原根本没有这种银鱼,用其他鱼的话却又完全没有了这道料理原本的鲜味。”
“那么说的话娘亲之前来过东岛了?”
韩弃拨弄着手中的银鱼,似乎想查探清楚这种鱼的特殊之处。
“恩,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和你爹爹相识,还正是在这岛上呢。”析栾点到即止,神情无限向往。
“梨花银鱼。哈哈哈哈!上天见怜!”
一阵笑声打断了析栾的思绪,发笑的正是方才那位白发老者。
他手持一根铁拐,起身向韩弃母子二人缓步走来,略微施了一礼,轻声问道:“老朽得罪,方才无意中听闻,这位夫人似乎懂得烹制梨花银鱼?”
析栾并未加以理睬,初至东岛,她并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是啊,”一旁的韩弃却哪管这么多,口随心动道:“怎么了,老爷爷?难道你也想吃么?”
“哈哈,小公子聪慧,老朽厚颜,对这梨花银鱼还当真是怀念不已,只是老朽没有小公子这等口福,今生今世怕是再无缘得偿所愿了!”白发老者并未介意析栾的态度。
“老爷爷既然想吃,让人做给你吃不就好了?难道这料理很贵么?还是老爷爷你没钱啊?”小韩弃当真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析栾便是想阻止也无从阻止。
“呵呵呵,小公子有所不知。所谓‘厨武兵药,东岛四宝’,东岛料理不仅誉满天下,料理世家也不胜繁多。但若是论及懂得烹制梨花银鱼之辈,却是少之又少。不为他故,只因为这梨花银鱼本是关西厨圣单家的独门秘方,绝不外传。”
白发老者话里有话,韩弃却也不理会,只是心里对他这文绉绉的说辞颇为不待见。
韩弃有意戏弄于他,于是一转态,背起双手,学着老者的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听闻老公公此言,想必这梨花银鱼当真是天下少有,难得一尝。然老公公欲饱口福,何不登门拜访,一尝夙愿?”
“小公子又有所不知了,十二年前,厨圣一家惨遭灭门之祸,单家连仆役共两百一十三口,无一幸免,名料理梨花银鱼也从此失传。老朽虽欲一饱口福,奈何所求无门,惜哉惜哉!”白发老者一顿垂首叹息,神情沮丧。
至此,韩弃终于弄清这老头的来意,他却也不挑明,继续与他周旋道:“原来如此,我母子二人初至贵岛,竟不知有此中情由,望老公公莫要见怪。老公公此来,莫非是要家母替你烹制这梨花银鱼,好一尝夙愿?唯恐家母手拙,难比这独门秘方,玷污了这梨花银鱼的名头,这鱼呀,不作也罢!”
小韩弃语毕,竟将手中银鱼从这茶楼二层丢将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发老者虽未想到这不过几岁孩童会有如此一手,但好在其身手端的是敏捷。当下身形电起,竟然追着那银鱼跃下楼去,手中拐杖勾在二楼地板处,复而借力飞身回楼内,手中已然提着那银鱼。
“哈哈,如此上好的食材,怎可就此浪费?小公子……”
白发老者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连其脸上表情都是一怔。
他扫视茶楼一周,哪里还有那对母子的影子?大街上却是人山人海,又哪里寻得到二人去处?
母子二人一路奔回暂时落脚的客栈,韩弃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把外衣脱下扔掉,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往嘴里灌。析栾倒是一脸平常。
“呼……呼……可累死我了,又热又渴,呼……”韩弃依旧大口喘着气。
“小心着凉。”
析栾打来一盆温水,让韩弃擦把脸。她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换了一件干净的给韩弃披上。
“娘亲,你认识那个老头么?”韩弃边擦脸边问道。
“不认识。”析栾摇摇头,“我以为已经足够谨慎小心,没想到随口一句话都能惹来许些事由,当真是大意不得。不过好在我弃儿机警,及时摆脱了那人,否则少不了一番麻烦。”
她爱怜地挠着弃儿的脑袋瓜,眼中尽是让人融化般的温柔。
“不过那老头还真厉害,飞地比我全力扔出去的鱼还快!娘亲,那个也是术术的一种么?不太像啊。”
“那个不是术术,那个是武术中的身法。”
析栾解释道:“天下术法,分为诡、术、武、咒四种。诡术奇妙诡谲,但战斗力不足;术术内外兼修,可抵神力;武术强炼肉体,战力卓绝;咒术神出鬼没,百里之外亦可取人性命。”
“那哪个最厉害?”韩弃顿时兴趣大起,问道。
“最厉害的是修习术法的人,而并非这些术法。不过天下间对这些术法的排名却是诡、术、武、咒!但这并不只是参考术法的威力的。”
“我明白了!娘亲之前来过东岛是吧,那您知道这里武术最厉害的是哪家么?”韩弃迫不及待。
“关西伊贺,关东柳生,这两家是东岛成名千年之久的武术名门。另外还有关中诸羽一家,听闻数百年前曾经辉煌过一时,后来很快便又落没了,只是这最近数十年,似乎风头又有些扶摇直上,隐隐有与两大名门成三足鼎立之势。”
“那我们现在在哪,离哪一家最近?”
“我们身在关西,离这最近的是伊贺家。但是……”
析栾欲言又止,思量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你父亲和我十几年前在东岛的时候和他们有些过节,如若要去伊贺家,倘若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想必会为难于你。”
“好,那我们就去柳生家。”韩弃毫不犹豫地决定了。
“为什么不是离这里近些的诸羽家呢?”析栾诧异道。
“后起之秀怎能比得上千年沉淀,况且柳生家的人于我有恩,若是去了也好有机会报答。”
韩弃记得,当日救他那少年的师父,便是被鸦老唤作柳生的。
“也好,我在柳生家还有一位故人,当年与你父亲也是莫逆之交,若是拜托于他,想必让你进门学艺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关东柳生家距此千里有余,又要有一番车马折腾。”析栾毕竟是女子,连日舟车劳顿让她颇为不适。
“娘亲,这次我们不坐车也不坐船。”韩弃狡黠一笑,“我们跑着去!”
“什么!”
析栾一惊,她倒是无所谓,自己会些疾行咒术,与其乘坐马车一路颠簸她倒宁愿御法疾行,只是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法术的人却颇为勉强。
“娘亲也不想受车马颠簸之苦了吧。”
韩弃笑道:“反正迟早要学武术,娘亲不是说学武术要练就一副钢筋铁骨么,那就从这赶路开始练起。我们日行百里,半月内便可到达。”
他虽然满脸笑容,但说话的语气却一丁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好吧,就依你。”析栾有些欣慰,同时也有些心疼。
日行百里对她来说的确是轻松平常,但对于一个年方九岁,术法修为一概为零的孩子来说,便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了。
但她却无意阻挠,因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父亲的影子。或许,让这样一个人一世平庸,似乎过于勉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