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不渡海,红日东边来。
东岛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这里宜人的气候,虽不说四季如春,却也无酷暑寒冬之忧。
转眼十年过去,东岛四宝再度换届。
这一届的兵祖药王依然由织野家和胡家担任,厨圣由关中诸羽家继续连任,武宗也毫无例外地落到了柳生家。对于关西伊贺家的落选众人并不惊讶,这武宗牌匾一直都是十年一易主,若是有哪家能够连任反倒稀奇了。
柳生家从伊贺家运回武宗的金匾,高高地挂在了柳生大宅的正门。金色的牌匾通过阳光反射,将整个正门映射地金碧辉煌,犹如金宫一般,好不气派。
此时就在这“金宫”的一所旧屋之内,小韩弃正焦急地思考着脱身之法。对面的那白发老头明显来者不善,上次在码头的茶楼里自己还摆了他一道,这次再撞在他手里,岂会有好果子吃?
他原本打定主意,趁那老头尚未发难,拉着娘亲就要开溜,却不料析栾听得那老头几句话后,竟迈不开步子,呆立在原地了。
析栾拉住韩弃,转身向那老者问道:“老先生,你如此发问是什么意思?莫非柳生大哥受伤竟和单家之事有关?”
老者闻言,皮笑肉不笑,似乎在笑对方明知故问一般,道:“素闻韩夫人聪慧,怎会问出这种问题?”他略微停顿,抬手指着床上的柳生正平,语气大变,厉声道:“我儿经脉俱断沦为废人,俱是拜你所赐,你却犹不自知么!”
析栾闻言,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一般,兀自不敢相信,半晌后方向床上的柳生正平投去求证的目光。
柳生正平因为前番一阵过度激动,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得老者之言,却也无力阻止,唯有闭眼不看,泪水却从眼角无声滑落。
析栾求证无果,又转头向白发老者问道:“那么想必您就是上一任柳生家主,柳生元一老先生了。请问柳生大哥究竟是为何受伤,又为何说是拜我所赐?”
“哼!”柳生元一冷声道:“当年你携那韩英离去之时,对我儿说过些什么话,难道你都忘了么?”
析栾闻言陷入回忆,少顷之后她似乎恍然大悟一般,频频摇首道:“不会……不会这样的……”
恍惚之间,析栾松开了牵着韩弃的手,缓缓走向柳生正平的床前,粉面上已是梨花带雨,哭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傻,我那时说的不过是气话,你竟真的去找他报仇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床上的柳生正平也似泪水决堤一般,多年的心事被人一朝道破,他早已情难自抑。
两人这般哭了甚久,柳生正平先恢复了平静。
他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地道:“父亲,我这一生没求过你一件事情,但是今天,我求你能够放他们母子离开,不要为难他们。”
柳生元一也已老泪纵横,他一抹眼眶,悲道:“孩子,这十二年来,你一直在这里受苦受难,可是他们却神仙眷侣好不快活,可曾有一丝一毫想起过你?我知道你大哥平日里待你刻薄,我也一直袖手旁观,为的就是希望你能生恨,将你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恨在韩英夫妇的头上。只有恨得足够强烈,你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可是你却,你却求我放了他们?难道你这辈子都想趟在床上么?”
“我知道。”柳生正平平静地道:“这十二年来,你不间断地差人透露我有关韩英一家的消息,就是希望我因嫉生恨。可是,你忘了,十二年前的事,本就是我的错误所致,这是我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我凭什么恨他们?”
“韩英同我是生死之交,当年若不是析栾设法救他,恐怕早已死在我的刀下,可是他活了下来,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救赎。而至于析栾,韩英和我是公平竞争,只能怪我们有缘无分,他们两最后能结为连理,我只会祝福他们。”
默默听完柳生正平这番话,柳生元一终于长叹一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说罢,他迈步跨出屋去,在经过门口望见愣在原地的小韩弃时,却兀自笑了,自言自语道:“韩英这厮,端的是好福气!”
析栾听完柳生正平那番话,还是止不住的抽泣。她心中早就明白柳生正平的情意,只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心属韩英,再也容不下他人。
“你带韩弃走吧。”
柳生正平道:“柳生家的武术若要修得大成,必须从小开始,在骨骼尚未成形之时便要打好基础。我柳生族人三岁便开始习武,韩弃现年已经九岁,即使传授他柳生家武术,也会误了他的前程的。”
析栾点头,泪眼婆娑道:“但是你要答应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再生求死的念头。”
“我答应你。”柳生正平道:“多年心结已解,身子也舒服多了。如今我父亲既然看开了,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苛待我,你放心好了。希望你们一家三口能够早日团聚,闲暇之余能来探望我一回,我便心满意足了。”
析栾忙点头道:“会的,我会常来探望你的。”
柳生正平这才展颜一笑,那笑容无比舒心。
析栾别过柳生正平,拉着韩弃离开了旧屋,向宅院正门走去,却发现柳生元一正立在玄关处。
“韩夫人请留步。”见到韩弃母子二人,他开口道。
“老爷爷还有什么事么?”韩弃抢先问道。
柳生元一笑眯眯地答道:“小公子稍安勿躁,老朽有两句话想单独说与你母亲,只需片刻就好。”
韩英刚想拒绝,析栾却拉住他,蹲下来道:“没事的弃儿,你先去门外等我,我待会就过来。”
韩弃虽然不甘,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老先生,您还有何事么?”析栾看着弃儿离开,问道。
柳生元一长叹一口气,双膝一屈,居然弯身跪下,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韩夫人一定应允。”
“老先生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来说话。”析栾见状慌忙要扶起他,却怎么也拉他不动。
“韩夫人,”柳生元一任凭她拉扯,继续跪着说道:“正平自幼丧母,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从没有给过他一丝温暖,枉为人父。我知道他心中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希望你能念在老朽一片爱子之心,能够留下来照顾他,让他能够重新再站起来。”
析栾闻言放开了扶他的双手,犹豫着道:“我本也有此意,可是如今我夫韩英生死未卜,我儿韩弃年方九岁,我如何能够弃他不顾?”
“近年来北穹境盛传韩英未死,我柳生家也有派人去调查,但可惜一无所获。这天大地大,你们母子二人又何处去寻?令郎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只可惜我柳生家的武术需得自幼修习方可有成,若是夫人肯留下来照顾正平,老夫可以去求伊贺家的老友收令郎为关门弟子,如此便不怕耽误了他的前程,如何?”
柳生元一言辞恳切,请求着道。
析栾却摇头道:“我夫君曾与伊贺家的现任家主伊贺子苏有过过节,若是被他发现弃儿的身份,一定会为难于他的。”
“这……”
柳生元一一时语塞,跪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答。
思虑良久,他忽然站起身,道:“如此只好得罪韩夫人了,老朽虽有私心,但这也是为了令郎的前程着想,还请莫要怪罪老朽。”
言罢,只见他迅速闪身至析栾身后,接着一记手刀敲在析栾玉颈之上,析栾应声倒地。
韩弃在门外远远瞧见白发老头突然对娘亲发难,急忙想跑去帮忙,却来了几个家仆将析栾给抬了下去。
韩弃大急,嚎叫道:“你们要做什么?带我娘亲去哪儿?”
柳生元一却笑眯眯地向他走来,道:“你娘亲害得我儿残废,我要将她囚禁此处,直到我儿能够康复站起为止。”
“那要是你儿子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呢?”韩弃怒吼道。
“那我便囚禁你娘一辈子!”
柳生元一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道:“我念在你年幼无知,不与你一般见识,速速离去吧。”
“老狗,我杀了你!”
韩弃彻底被激怒,双目圆睁,双手居然生涩地结起印来,口中念道:“孤日高悬,天地一叶。我身为弩,我影为箭,七杀独影箭,去!”
从他的影子中分化出一只脆弱的影箭,向柳生元一疾射而去。
这一招,正是当日他在太微山之时从韩不恭处偷学而来,自从那日在太微山脚下施展过一次之后,再也未曾施展。但是这是他唯一会的术术,虽被母亲明言禁止,但心中却难免会钻研一二。
是以虽是他第二次施展,竟也有了七八尺的力道。
柳生元一随手一挥,轻松震散影箭,抚须笑道:“想不到小公子还有这一手,厉害厉害,但是若要杀我,需得再苦练个十来年吧。”
说罢,他抬手一掌,以气劲将韩弃推至宅院门外,两扇朱漆木门随之闭合。
“想救你娘,等你翅膀硬了再来。”
门内传来这样一句话,便再没了其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