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正平抱着韩英赶到与析栾约定的分武馆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武馆门口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灯火朦胧间,隐约可见一位佳人正倚立在门口,红烛倩影,窈窕霓裳。
正是令柳生正平一见钟情,从此魂牵梦萦的可人儿——析栾。
析栾独自抵达分武馆,将从伊贺子苏手中救出的婴儿交由下人照料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地守候在门口,如今望见远处终于有人影掠来,心头不由一喜。
“柳生大哥!”
看清来人之后,析栾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可当她看见他怀中的韩英时,心中欢愉登时急转直下。
“英哥……他……他怎么了?”
析栾轻轻晃动着早已不省人事的韩英,猛然瞥见他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霎时“咯噔”了一下!
“对不起,析栾,对不起……”
柳生正平神情黯然,口中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
析栾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是伸手探了探韩英的鼻息,发现他气息虽弱,但好在并未断绝,立时安心不少。
寻了一间静室,将韩英暂时安置妥当后,析栾一边着手替他验伤,一边询问柳生正平。
“柳生大哥,你告诉我,英哥是怎么受伤的?”
柳生正平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答道:“都是我的错。我与那屈流拼斗之时,一时分心误中了他的诡术,这才失手伤了韩兄弟。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
析栾无暇过多安慰于他,手忙脚乱地箭开了韩英伤口处的衣服,却发现伤口已经被人用咒术封住了。
“这伤口是谁处理的?”
“是一位路过的高人。”柳生正平敷衍了过去,事关三位执者的行踪,他有义务保密。
“有没有验伤?”析栾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眼下她最关心的是韩英的伤势。
“验过了,说是伤及了心腑。”
“不可能,心腑乃百脉汇聚之地,若有损伤,英哥又岂能活到现在?”析栾有些不信。
“确是伤到了心腑。”柳生正平解释道:“幸得那位高人以转阳诡术替韩兄弟续命,可这只能支撑一月时间,一月之内……”
“一月之内务必到南疆寻找巫族,以巫术来替英哥疗伤,否则到时候依旧是回天乏术。”析栾接过柳生正平的话,神色却较先前舒缓了几分。
“没错。”柳生正平有些意外析栾居然知晓巫族之事,却并未深究,只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栾儿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即使是拼了我柳生正平这条命不要,我也一定会在一月之内找到巫族治好他,到时候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韩英。”
析栾却摇头道:“巫族从来不肯用巫术救助外人,就算你找到了他们,他们也只会见死不救!”
“我不管!”柳生正平神色坚定地咬牙道:“哪怕是要屠了巫族全族,我也一定要逼他们救活韩英!”
“没用的。”析栾还是摇头,咬着嘴唇道:“我去找他们,只有我有办法让他们出手救英哥。”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析栾断然喝止,拒绝道:“你千万不可跟着我!”
“这是为何?”柳生正平不解地问道。
析栾一时被他逼得急了,想都不想便脱口骂道:“英哥他是为了救你才重伤濒死,可你却丝毫不提为他报仇之事!柳生正平,我看错你了,你是个懦夫,我和英哥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柳生正平终于无法反驳。
良久,他黯然颔首道:“我明白了,我明日一早便帮你安排快船回中原。”
“不,我现在就要出发!”
一周后。
析栾携韩英离开东岛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这一周之内,柳生正平一直寝食难安。
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析栾临走时说的那些话。
韩英为救他而负伤,他应该给韩英报仇。
这个念头一开始只是一撮嫩芽,但是经过他这一周内的反复思量,失落与惶恐另这撮嫩芽滋生得枝繁叶茂。
复仇星火,业已燎原。
柳生正平终于不再多想,于第八日的清晨,他开始动身前往关东柳生家。这一路他只顾向前狂奔,未作丝毫休憩,终于在当日入夜时分赶到了目的地。
柳生正平回到家中,并不去拜见任何人,而是直奔柳生家的祠堂,一路上碰到下人向自己招呼行礼,他也不加理睬。
柳生祠堂一年四季香火不断,里面供奉着柳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多得数不清楚。香案上方高悬着一块古色古香的紫木牌匾,上书四个朱漆大字“武运遗风”。
柳生正平径直来到香案前,跪在蒲团之上,对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三拜九叩首后,说道:“不孝子孙柳生正平,今日事出有因,须得借祖传武刀焚云一用,若有惊扰先祖英灵之处,万望见谅。”
言毕,起身来到一众牌位后方,伸手探入香案之内,竟从中取出一个长长地黑木盒。木盒之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已经放置很长时间了。
柳生正平拂去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铺满黄色锦缎,锦缎之中正躺着一把赤柄朱鞘的长刀。
柳生正平取出长刀,将黒木盒合上还放回香案之内,而后迫不及待地抽刀出鞘。
只见刀身并不似刀柄刀鞘一般的赤红,呈现一种暗红之色。柳生正平轻抚刀刃,指尖掠过却并无冰凉之感,反而有丝丝灼意传来。
想来定是一把不多得的宝刀。
“你拿焚云作什么?”
就在柳生正平仔细欣赏着祖传宝刀之时,自门口处冷不防传来一句斥问。
柳生正平抬眼望了望,来人正是他的父亲,柳生家的现任家主——柳生元一。
“我的刀断了。”柳生正平淡淡地答了句。
“休要胡闹,祖传武刀岂能儿戏,赶快放回原处!”柳生元一怒斥道。
“刀是用来杀敌的,并不是放在这里受香火供奉的。”柳生正平收刀入鞘,却并没有要放回的意思。
柳生元一问道:“那你的敌人又是谁?”
柳生正平刚想回答,却欲言又止。
他的敌人实力太过强大,若是告知老父,他必然不会应允,而自己却势在必行。
然而柳生元一见他沉默不语,心中也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自答道:“你是要去找屈流,去找他一决生死,是不是?”
短短一周之内,北赵常身死、南韩英重伤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东岛。
对于凶手是谁的揣测大家众说纷纭,只有那些单家议事的与会者心里清楚,除了屈流,恐怕没有人会有这个本事。
柳生元一也并不糊涂,他清楚自己的儿子一直和韩英在一起,如果韩英遇袭,那么柳生正平也必定也和屈流交过手。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这个素来低调的儿子究竟有多大能耐,但儿子的性格,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再了解不过了。
“我知道你与屈流交过手。”柳生元一依旧是自问自答道:“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赵常和韩英一死一伤,你却安然无事?”
“因为,是我杀了他们。”
柳生正平抬起头,双眼中满是血丝,他顾不上溢出的泪水,直视着老父,抽咽道:“是我一时分心,中了屈流的诡术,然后亲手……杀了赵常,伤了韩英……”
“孩子,这不能怪你。”
柳生元一见到儿子竟然落泪,脸上有着讶异闪现,语气也软了下来。柳生正平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本应对他宠爱有加,可是却因为他母亲的缘故,父子之间一直有着隔阂。
多年之前,柳生元一因为所娶正室迟迟未有身孕,便迎娶了二房。二房很争气,入柳生家五年不到就给他添了两个儿子,因此也更得柳生元一的宠爱。
虽然后来正室也诞下了柳生正平,但是失去的宠爱却再也不复,夫妻间的矛盾反倒越演愈烈,最后在柳生正平四岁的时候,正室终于忍受不了二房的刁难投井自杀了。
而也许正是受到生母投井的影响,所以那日在单府之内,柳生正平瞧见从井中被拉出的析栾,便从此对她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柳生正平长这么大,或许是自幼丧母的缘故,给柳生元一的一直是坚毅、低调的印象。他们父子之间从来没有好好交过心,每次看见他时,都是一个人躲在安静的地方把玩着一柄刀,甚至连睡觉也是抱着刀入睡的。
所以柳生元一从未曾想过,这般刚毅的儿子竟也会有落泪的时候。
“我知道你心中内疚难受,但是当时你们三人联手都敌屈流不过,你只身一人前去,又岂能胜他?”柳生元一试图劝他打消报仇的念头。
“我不必胜他,我只需杀了他便可!”
柳生元一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劝说道:“你会没命的,孩子。答应爹,不要去好么?”
“不,我非去不可,否则析栾是不会原谅我的。”
柳生正平言罢,再不作逗留,携焚云掠了出去,留下柳生元一一人独自杵在原地,喃喃自语。
“析栾?析栾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