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辞拉着玛利亚,像穿过贫民区般走过富人区与其之间的宽阔地带,一些被雇佣的人穿着黑色的短衣持棍守在边界,面容严肃。
棍子是实木的,顶部包着铁皮,倘若用力砸在人身上,免不了骨断筋折的下场。
但这些棍子的威慑性要大于实际意义,因为几乎不会有人会在未经许可的前提下妄图自贫民区进入富人区,那样做被发现后迎接闯入者的只有绞死,然后尸体会被挂在贫民区教堂门口的杆子上,成为一块风干的腊肉。
莱纳市也有这样的隔离地带,不过那里分隔的是工厂和住宅区,萨斯瓦克分隔的是贫民区和富人区,前者是马路,后者是空地。
蒸汽机带来的好像是人类文明的发展与进步,但阶级的划分仍未被打破,历史的车轮不住向前,转了一圈,却又回到了原点。
与其说进步的是人类文明,倒不如说是生产力。
“黎先生,”守在边界线的短衣人走上来一个领头的,“您回来了。”
先生是贵族们对于拥有渊博知识或出色才能之人的礼称,一般这样被称呼的也是贵族。毕竟除了贵族们外,也只有新兴的富豪阶级才能接受到优良的教育。
知识,也是被垄断的资源。
黎辞作为自东方王国远道而来的旅行者,有资格得到这个称呼。
“有什么事么?”
黎辞微笑着,彬彬有礼。
“市长老爷明晚八点会在大城堡为他的女儿安德莉丝小姐举行十六岁的生日晚宴,届时将会邀请您参加。”
“乌卡管家嘱咐我在这里看到先生时提醒您一句,请帖将会在今日下午五点送到您的家里。”
“还请您在家接收。”
领头人声音毕恭毕敬,因为即使这个叫耶罗波安的家伙是外来者,他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不止不能得罪,对这位整天往贫民区跑的怪胎,还要恭敬。
对于底层的人而言,他和贵族老爷,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
“我知道了,我会在家等候的。”
黎辞点头,指着玛利亚说道,“给这个孩子登记一下,她暂时跟在我的身边。”
“这个孩子?”
领头人低下头,浑浊的眼睛与玛利亚抬起的清澈眸子相对视,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安琪儿。
那侍奉在神座之下的纯洁天使。
这是个女孩儿。
他握紧拳头,想起传闻中也是现实中那些贵族们荒诞不经的糜烂生活,心中忽然隐隐作痛。
他也是位父亲,他的孩子今年九岁。
“您先带她进去吧,登记的事,由我效劳便可。”
领头人握紧的拳头松开,向黎辞说着讨好的话,脸上堆满谦卑的笑意。
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条看门的狗。
黎辞读取到了领头人的内心活动信息,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解释,因为这根本毫无意义。
也没有必要。
“麻烦了。”
黎辞拿出一枚一先令的银币,放到他的帽子顶上,银币表面王宫的浮雕精致华美。
金币表面是女王的头像,银币表面是王宫的图像,至于铜币,上面是教堂。
“祝先生安康。”
领头人目送黎辞牵着着女孩的手走进富人区,随后消失在拐角,这才将银币自头顶取下来。
富人们对下人的赏赐都是放在头顶,如果你想要小费,就必须准备一顶好的帽子。
并时刻准备将自己的头低下。
“玛利亚,”黎辞走在返回前勋爵小楼的路上,询问女孩,“那个人与你对视时,你的感觉如何?”
领头人被玛利亚影响了,否则以他被人世尘土磨炼出来的铁石心肠,不该对女孩产生同情和悲悯。虽然同情最终被现实压下,但黎辞还是观察到了他灵性的剧烈波动。
善的唤醒本不应如此草率直接,不然岂不是只要一部催泪片便可感化一群人?但事实是,玛利亚差一点便做到了。
黎辞只看到了情感在领头人内心的共鸣,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而玛利亚这个人间天使的回答,也许会正中黎辞还无法窥见的信息盲区,为他提供破解的思路。
“他看我时,像在看他的孩子。”
玛利亚回道,扬起头看向黎辞,黑瘦的脸已经逐渐变得洁白润滑,细弱的脖颈也在向天鹅的优美靠拢,不只是心,她的身体也在向天使靠拢,变成真善美真正的化身。
“而他,也确实是一位父亲。”
“没有别的了么?”
黎辞追问。
“没有了。”
玛利亚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
“难道真的是情感的共鸣?不,应该说是灵性的共鸣。”
黎辞推测着,“如果把玛利亚比作一个发出声音的振动源,她的影响比作声波,再把其他人比作接收信号的装置,构建这个模型,似乎便能说得通了。”
“善的唤醒便是共振,唤醒的程度与共振的效果有关,是了,很有可能便是这样!”
“辐射自身信息,勾动他人灵性中回馈呼应的部分,再籍此侵染灵性全部,变为纯粹的善!”
“什么感化,这根本就是污染!”
黎辞看着玛利亚,好像看到了一堆金光闪闪的宝藏,“你也和我一样呐!”
“如果解析了你,定然可以让我向前迈出一大步!”
“辐射、勾动、浸染,我的路有了,但我需要行走的推动力和手段!”
如果将黎辞探明的进化方向比作一条路,玛利亚便是一辆车,可以载着他,快速前进。
“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黎辞笑得很开心,“若你能称量它的苦痛,定然可以为这个世界回馈更多的幸福。”
“好么?”
“我答应你,”玛利亚点头,“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做完这件事后,救活我的父亲。”
“为什么要我来救?”
黎辞的假脸上适时地露出惊奇的表情,“难道你无法称量你父亲的苦难吗?”
“我能称量的只有心,无法称量人,物质的伤痛与匮乏不在我所能做到的范围内。”
黎辞盯着女孩,“既然你的力量如此弱小,又如何敢妄言称量苦难?”
“一个小小的杯子,一杯一杯舀,何时才能让苦难的海洋干涸?”
“我能做到多少,便是多少。剩下的,还有后来者。”
玛利亚悲天悯人地说着,圣洁的光辉将她的魂灵和身灵变成了两朵纯白色的火焰。
“很好,非常好。”
黎辞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玛利亚和她父亲之间的那条信息锁链彻底断开了。
“极致无私的第一步,便是无我。”
“这是善的演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