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程府比以往都要安静许多,,正红朱漆大门内,院子里不见家丁踪影,天阶日暮秋意凉,芦苇簌簌而鸣,一叶木舟停在芦苇湖心,夜临,微风乍起,昏黄的余辉射向湖面,搅得满湖碎金。
凉亭里,一个少女穿着淡绿棉袄,手中抓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鸡腿,只见她望着湖面的小舟在发呆,双眉弯弯,两颊微现梨涡,像个大家闺秀在思春,不时,浅浅一笑,令天地间都失色。
湖边,有个清秀绝俗的女子坐在不知道哪搬来的矮木凳上,面前放着一个木盆,里面装着湖水和男子的衣物,她将袖口挽起,露出一对芊芊玉手,伸进木盆里冰冷的湖水中,一脸认真的搓洗着衣物。
湖边亭里,少女怀春,妻子勤捡,是两副景色,两种意境,两缕青丝,又有几丝愁绪,几抹悲凉,日落黄昏晓,只是这副景色,是院子里那位大少爷从不曾见过的。
夏柳洗好衣物,抱着木盆站起了起来,身段纤细,柔弱的腰肢仿佛轻碰一下就会消香玉陨,可从小至今,就只有一个男子挽过她的腰,并且此生,她不会再让第二个男子碰她。
路过凉亭,她将步伐放慢,嗓音清冷地朝里面吃鸡腿的少女说道:“什么都不做,少爷养你有什么用。”
亭内的少女满嘴油光,一脸天真地扭头瞧着院子里的姐妹,不被言语所激,笑嘻嘻道:“少爷跟我说过,他是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我们是女人,打打杀杀不好。”
“少爷还年轻。”青柳冷声道。
“我们姐妹总不能保护少爷一辈子,总是要死的,死在主子后头最好……”
青柳眼神骤冷,手中抱着的木盆轻轻颤动,里面的水像是沸腾一样冒出水泡,以她为圆心周围传出了声音各异的动静,芦苇丛在疯狂摇曳,水院子的几口水缸在颤动,屋檐的瓦片在轻鸣,她轻轻的叹了声气,随着眼神恢复如常,一切都恢复如初。
“你会死的很快。”
“那就好,少爷会记住冬梅最美的样子,不能白头偕老,真好……”
青柳冷哼一声便离开。
冬梅又继续望着芦苇湖面,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笑得开心还是悲伤,她轻轻道。
“真美。”
……
胭脂街上的厮杀一直持续到日暮才结束,二十多名甲士和程府的四名护卫都倒在了血泊中,就连四品宗师陈若海也被一名丫鬟偷袭杀死,足以震动云水城背后的四大仙门。
数百年来,东域一直置身事外,自成世外桃源,无论是六十年前楚氏王朝大动兵戈以百万铁骑将沧海洲的仙门和凡俗势力的界限划开,才有了武者和修仙者的区别,还是在如今的太平世道,东域背后的四大仙门贯彻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不去惹你,你也别来惹我。
死个世外桃源的大将军固然对沧海洲天下没有任何影响,但对于云水城背后的四大仙门来说就是坏了规矩,再怎么对东域凡俗事事置之不理,仙人手中也都会有把尺子,没过,随你爱如何就如何,过了,就不是一句‘人要杀我,我便杀人’能糊弄得过去。
程牧开始头疼了,刚受了内伤,这会就心神不宁,只觉得喉咙里一股腥味,又吐出了一口血痰。
红杏拿出手帕便要给少爷擦血,程牧却摇了摇头,伸出手随意抹了一把便朝着失去一臂的吴学文走去。
武者气血旺盛,只是失去一只手臂还不至于失血而亡,吴学文也不愧是自幼习武,虽说天赋太差境界不涨,不过心性毅力倒是被磨砺得不错,这会已经没有哭爹喊娘,只是双目失神,无法接受现实罢了。
秋荷拎着寒月刀站在吴学文的身旁,一副少爷点头就会一刀砍下去了结对方性命的表情。
程牧笑眯眯着走到秋荷旁边夺去她手中的寒月刀,气道:“姑娘家玩啥刀,打打杀杀不好!”
秋荷一愣,露出了一丝慌张的模样,一身肃杀之气被她收敛干净,瞧着自家少爷一脸怒意,刚想开口,叹了声气,欲言又止,不做声地走回了程牧的身后。
“这就对了嘛。”程牧瞬间转怒为喜,而后又像献殷勤似的帮她梳理发丝,没好气地说道:“喜欢读书就不要去舞刀弄枪,多危险,这要给那些酸腐的才子见到,谁还敢娶你,难不成还要少爷亲力亲劳去给你绑个小白脸?”
“奴婢只要待在少爷身边就好。”秋荷柔声道。
“这话少爷我爱听。”程牧没脸没皮笑道。
可是少女下一句话让程牧表情突然僵硬。
“喜欢奴婢的男子,来一个,杀一个。”
“……”
瘫在地上的吴学文看着这对主仆互相尊敬的温馨画面,本就惨白的脸色嘴角一抽。
红杏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一袭红衣的袖口处,一只柔荑的玉手沾满鲜血,殷红的血珠从手指尖不停滴落在地面,看起来妖媚动人。
程牧正在犹豫着要如何处置失去一臂的城主府二公子时,一个肥胖的身影从茶楼内滚了出来,仔细一看,的确是‘滚’着出来。
“程大少爷,可别杀了此人!”褚裘从远处大喊道。
一直滚到程牧的面前,这才停了下来,只见这人二话不说直接抱住了程牧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蹭着。
“少爷,老奴想你想得很啊!”
老奴?
这人看起来才不过四十来岁,虽然长得是肥胖了点,可是精气神都养得很好,油光满面,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程牧满脸嫌恶,一脚就踢开了这头肥猪,满脸冷漠道:“你是程大海的人?”
褚裘没有因为被程牧一脚踢开而迁怒,嘿嘿笑道:“褚裘是老爷十年前布在城主府的一枚暗棋,专门盯着城主府的动向汇报回去,这不,时候到了,褚裘就出现了。”
“废话少说,为什么要留吴学文一命?”程牧脸色阴晴不定道。
“老爷没说。”褚裘一脸委屈道。
程牧转头盯着吴学文,眼神就如同看着一具尸体,后者被盯得浑身发抖,避开视线,没有半点气魄。
“程大海还说什么?”程牧将佩刀收回刀枪,按着刀柄朝着褚裘问道。
“老爷说,少爷可以现在出发去城主府,天色晚了,恐有大变,必须要快。”褚裘一脸凝重。
“那就去看看程大海演得是哪出戏。”
程牧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