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曦暮忽然明白了些蕾贝卡发难的原因。论谁如此年轻便到达了这样一个境界,难免都会骄傲自满。可是这种时候竟然有人告知有一个人天赋比自己还高,可当实际见了面后却发现对方看上去平平无奇,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要挑逗戏弄一番,平一平心中的怨气。
蛋蛋抬起头,小眼睛里布满了困惑,问了一个从小狼哥哥走之后就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问题:
“老院长究竟是谁?”
这个困惑在三位哥哥姐姐的离开后越来越重,直到今天终于有机会,能够向带走自己的人抛去。
兰伯特亦是微微一惊,反问道:
“你们不知道带着你们的那个人是谁?”
安,蛋蛋和圆圆同时摇了摇头,心中难言滋味不知如何说起。
那个瞎了眼还有点瘸腿的老院长,平日里也不多言语,只是给孩子们提供一日三餐和栖身之地,剩下就任凭孩子们自生自灭,又有谁能猜想的出那老人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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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璃带着小狼,不,现在已经改名为玉琅的少年穿越了东方大陆,途径埃伦斯帝国帝都时还顺带着逛了一圈,看一看这帝国最繁华热闹的都城是个什么模样。接着又踏上旅程,掠过三四个小国,然后踏入了东方大陆如今最为庞大发达的国家恩济,花了不少钱才买了两张跨海轮渡,朝着西方大陆继续迈进。
若是不赶时间,他们也可以选择从北面陆地绕一圈继续行进,只不过这般绕路会让整个路程多上个四五个月,亦是会经过一些较为危险的区域。虽然可以磨炼玉琅的心境与刚刚打下基础的修行大路,但思虑再三后玉璃还是决定稳妥一些。
不然有个三长两短,关禁闭都算是轻的了。
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玉琅平日里最好读书,当然不可能真有万卷,但是肚中知识已经积累不少,年少却已经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双眼,能够跟着玉璃一起去看世间炎凉百态人生,并以此来补充自身,从而让那个刚刚开辟出的小世界不再死气沉沉,而是添了些生气。
这只跨海轮渡是恩济国力的最好体现,东方大陆除了恩济,再无他国拥有这么只跨海轮渡,能够运载一万普通人横跨无垠海。
并不是没有空间法阵传送,只是这么长的一段距离,对于传送者本身的身体素质要求也是极高,没能达到炼体境界都会承受不住长时间的空间撕裂感,轻则眩晕呕吐,重则内脏破碎身受重伤。所以对于往来于两边的平民来说,最优选项便是恩济的轮渡。
今日的无垠海风平浪静,一轮明月高悬海面,映照天边波光粼粼。这幅海上生明月的绝景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走到船头驻足观赏,恨不得铺上一卷画布将此美景记录下来。只是人力怎能刻印自然,即便逼真到让人身临其境,可还是无法复制出身在无垠大海的辽阔豪迈之感。
玉琅只是在船头看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房间内。正坐在铺上就着灯光读着一本从恩济都城里买的小说的玉璃,看到玉琅进来,笑着问道:
“怎么,看腻了?”
玉琅点了点头,说道:
“美景常有,人不常有。”
玉璃合起书页,轻声说道:
“想他们了?”
玉琅点了点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看到这轮明月,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股思念之情。
玉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为什么选择了老院长?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玉璃拿起了桌旁的扇子,也不打开,抵了抵下巴笑着说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看来你还是压不住心里好奇。”
相隔数万里,两个实力足以遨游大陆各处、被各国奉为上宾的强者,竟是同时露出一幅尊敬的面容,语气恭敬地说道:
“因为他曾经是全大陆最自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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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自由?
安觉得有些讽刺,心中五味陈杂。
如果最自由的男人是这样一个瞎眼瘸腿的老人,那么仰慕这个名号的人将会多么失望?
兰伯特心中亦是有些困惑,当初那男人与他们说好带着圣子好好磨炼,可他再三审视检测,圣子身上竟真是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有,那个男人究竟带圣子磨炼了什么?
蛋蛋再次问道:
“那老院长他叫什么?”
兰伯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他有很多化名,如果问的是真名的话,他叫汉斯·诺顿。”
安的脑袋里有根弦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如同雷霆击落头顶,有些头晕目眩。
这个名字在他的梦境里无数次的出现,但他根本无法将胡子拉碴的帅气大叔与已经满头白发双目失明的老院长挂勾在一起。
那自己又是谁?我为什么称呼他为父亲?我为什么会失忆?我究竟来自哪里?
蛋蛋注意到了安的失神,有些担忧地拽了拽安的衣角,小声问道:
“哥哥,怎么了?”
安揉了揉蛋蛋的小脑袋,安慰道: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蕾贝卡有些烦躁地踢了踢地板,嘀咕道:
“好烦啊,能不能快些,老讲这么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早点回去我还要继续登高位阶啊……”
蕾贝卡这次出门并不是没有好处,比如说是知晓了星风学院已经有了一位15岁五阶魔法师的神材,意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生死战中独立击杀了一只五阶魔兽,充分地将所学之物融合,将存储的知识与魔力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力量。这些事情都是在封闭的冥境里做不到的事情,也只有外出锻炼才有这样的机会。
忽然之间,蛋蛋的小脑袋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好似自己精神一分为二,有另一个小人在跟自己对话:
“跟着他走吧,这样以后才能更好地保护哥哥。哥哥已经护着我们这么久了,小狼哥哥猫儿哥哥杉杉姐姐都走了,他们难道不想留下来吗?不是的,他们清楚地知道只有自己有能力,力量够强,才有足够的话语权。如果我们一味地赖在哥哥的身边,只会慢慢地成为一个拖油瓶,还不如自己抓住机会变得更强。”
脑海里忽然多出了这么一个声音,换做寻常人早就吓一大跳,以为自己精神铁定出了毛病。可蛋蛋的思路的确和寻常人不太一样,只觉得新鲜有趣,好奇地向那个声音发问: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脑袋里?”
或许是孩童天性使然,脑内忽然出现这么一道声音,蛋蛋竟是没有觉得恐惧或是惊诧,只是觉得如果平日里能多出来这样一个伙伴无时无刻不可以跟自己对话,那一定好玩极了。
那声音没好气地回答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同源但不同流,知识和记忆都是共享的。我平日里不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天天傻乐呵,考虑的东西比你多了去了!这次好不容易跟你对上了话,听我的,准没错!”
蛋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脑海中的另一个小人说的并没有错。即便有安这棵小树能够遮住些许风雨,可安哥哥又怎么能庇护他一辈子?蛋蛋虽然年幼,但对于许多道理已经无师自通,比同龄孩子要成熟太多。如果自己真的是那圣子,真能得到全力的培养,那为何不去?
再者,杉杉姐姐,小狼哥哥,还有猫儿哥哥相继离去,难道他们是对这个家已经没有感情了吗?不,正是因为他们太在乎,所以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这里,希冀着自己能够打拼出一份天地,让家人能够安稳的生活。
于是很快,蛋蛋就自己说服了自己,看在兰伯特还算诚恳的姿态下,直觉认定兰伯特不是坏人,至少不会加害自己,抬起头对兰伯特说道:
“我跟你走。”
不过还没等兰伯特露出喜色,就看蛋蛋小眼睛狡黠地一眨,说道:
“但是我需要你跟我保证,你们绝对不会对我们出手。”
只听蕾贝卡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
“你就这么对自己没有自信?堂堂圣子竟然求着别人别出手?”
不过兰伯特倒是颇感兴趣道:
“为何你有这个想法?”
蛋蛋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因为我是你所说的圣子,自然不会容许我这么崇拜敬仰一个人。”
兰伯特愈发觉得,眼前幼童必然是圣子殿下。虽然他依靠着族里长老交给他的信物循着线一点一点摸索了过来,但他亦是对蛋蛋产生了些许怀疑。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愿意相信蛋蛋就是圣子。他并没有否认蛋蛋的怀疑,而是顺着话题,向那个一直靠在安的身旁的蛋蛋抛出一个提案:
“那么,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如果能达成这个标准,那么我们就如你所愿。”
兰伯特立起三根手指,对蛋蛋说道:
“三十年,我需要你三十年内达到大魔导。这其中,十年内达到五阶魔法师,二十年内达到魔导师,如果逾越了一次,那么交易便作废。”
莉莉娜和曦暮刚想出声斥责兰伯特痴人说梦,如果不想好好交易那就不要做,却没想蛋蛋立马点头答应下来,小脸满是无所谓道:
“行,反正我只是需要哥哥安安稳稳地,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更加苛责的条件呢。”
无知者无畏,大概就是这般。兰伯特、蕾贝卡、莉莉娜与曦暮皆是一愣,神色各异。兰伯特面露欣赏、蕾贝卡鄙夷不屑、莉莉娜面露担忧、曦暮冷哼一声。倒是安搂了搂蛋蛋的肩膀,蹲下身与蛋蛋平齐与他笑着说道:
“我没事的,你不需要这么为我着想。你好好忙好自己的事情,生活过的顺心如意,那我就开心极了。”
听着安的话语,蛋蛋忽然流下了眼泪,紧紧地抱住安,说不出一句话语。
这个最年幼的孩子,在老院长刚刚带安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多少好脸色。只是这个黝黑瘦弱的肩膀,替他们扛下了多少事物,蛋蛋那是虽然还懵懵懂懂,但依然牢牢地记载了脑海深处。这个无论他怎么闹腾怎么捉弄的哥哥,用一个温柔的笑脸温暖了名为家的事物。
在不舍与无言中,蛋蛋最终还是踏上了旅途。
最后留下的圆圆抓紧了安的手,小声说道:
“哥哥,我哪里都不去,我跟着你!”
这个最憨厚单纯的孩子,在一次次的别离后已经学会控制住情绪,不再流泪,甚至在途中不发一言,只有一双红着的眼眶无声地哭泣。
安揉着圆圆的小脸,然后轻轻将圆圆的小脑袋拥入怀中,闭上眼温柔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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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闭门时间,兰伯特依然能视城门若无物,默默调动自身魔力,轻而易举地便带着蕾贝卡与蛋蛋飞越西城门,朝着帝国内部进发。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多远,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前,与他们保持距离一同行进。他们走得快,那身影就走得快。他们慢下脚步,那身影就慢下脚步。兰伯特脸色一凝,示意蕾贝卡与蛋蛋在原地等待,自己与那身影朝着远处急掠。
等来到一处无人旷野,两人停下脚步,那人影这才现出样貌。兰伯特一愣,然后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率先发问:
“你为什么在宅子里不动手?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言语?”
席美尔整理一下因为快速移动而出现些许褶皱的手套,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因为要是在宅子里打起来,收拾起来很麻烦。而且这是蛋蛋阁下的家事,我作为外人不能插嘴。”
兰伯特感受着眼前存在不断上升的气息,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叫道:
“星风学院让你做一个宅子的管家?他们疯了?”
席美尔一抬眉毛,反驳道:
“你要搞清楚,我不属于星风学院。”
他整理好了洁白的手套,出声提醒道:
“给你个教训,你当成礼物好好收下。”
兰伯特气急,自从成为大魔导师后,还从未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即便是族中长辈,亦是与他客客气气。但他不敢大意,眼前那位无处不在透露着古怪的管家,事出反常必有妖。
席美尔抬手一指,朝着兰伯特的眉心点去。出于本能反应,兰伯特身形猛地向后急掠,躲开那一指。只是行动过后,却没发现有任何异像,于是兰伯特脸色阴沉地问道:
“你耍我?”
席美尔笑着说道:
“哪敢耍你?”
兰伯特立刻默念咒法,施展全力在这空旷平原招来毁灭风暴,给眼前这位分不清男女性别的古怪存在一个回击。可等他咒法念了一半,他便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魔力理应与自然间跃动的魔法相连,最后催动世界规则引来风暴。可现在却是连接不上外部,体内魔力只是一个劲地外泄,若是这个过程继续下去,等他念完咒法,他的实力就会直接跌下魔导师。于是兰伯特急忙掐断咒法,咽下一口因为反噬产生内伤的鲜血,惊恐地望向席美尔: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席美尔微微欠身,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一个普通的管家罢了。”
然后他挥了挥手,说道,
“教训已经给过了,我还要回去帮安阁下,祝你一路顺风。”
言罢,整片旷野只留下兰伯特惶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