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将钱小心翼翼地塞入衬衣里贴着胸口的小口袋。对于省吃俭用的他来说两颗银币已然是一份巨款,能够买到一大块上好的牛肉,外加上一大袋子新鲜的蔬菜鸡蛋和牛奶。
在杂货店里辛辛苦苦工作一天也不过一颗铜板,而十颗铜板才抵得上一颗银币。老人这两颗银币,无疑就是他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一想到这,男孩顿时感觉贴着胸口的口袋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巨岩城的南区被人们称为“垃圾洞”,贫民、罪犯、黑市、赌场、青楼……所有带着不好意味的词语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而这最为污秽肮脏的地方,却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无处可归的人们搬移到这里,住在这里的人一辈子无法离去,死去的人在这里留下他们的一切……就这样无数居住着孤独的房屋堆叠挤压,最终形成了这片如同蚁穴的巷子路。
男孩灵活地在巷子里奔跑着。一年的时间,他早已将南区的道路摸得一清二楚。在他脑海里有一个清晰的地图,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只约十分钟,他便跑出了让人迷失方向的“垃圾洞”,来到一片开阔地。教堂位于垃圾洞的东北角落,而他打工的杂货铺则是在东区入口处,两者的距离不过三公里左右。走到开阔处,沿着能够容纳三驾马车并驾齐驱的主干道走了约五分钟,往一条分岔路口里侧一拐,一个破破烂烂的杂货铺触目可及。
门口的卷帘上,挂着各式锁具和说不出名目的古工具。门店里生锈的铁架上摆着各式魔动器,只是古旧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人生出购买的欲望。打扫干净的地面上凌乱地摆着纸箱盒子,使得原本还算整洁的地面看上去如同垃圾堆一样。好像中午新进了一批货物,可这堆货物没人收拾,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在这堆杂物之后,隐约露出一个懒散的身影。
男孩进店后就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杂物。将纸箱拆开并折叠,垒在角落以便日后回收处理。按着货物上的标签将它们一件一件放到架子上,将多余的包装剥去,一齐丢入垃圾袋中。把地面残留的碎屑扫到一起,男孩艰难地抬起簸箕,准备把小山似的垃圾一点不落地倒入垃圾袋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烧水泡杯茶。”
男孩手上动作立刻快上了几分,把一个用于照明的魔动器摆放好了,立刻跑向了屋子里面,轻车熟路地烧上水,拿出老板专用的茶杯,从一旁的木柜子里掏出一罐铁盒装的茶叶。男孩甚至不需要眼睛去看,只是轻轻掂量掂量铁盒,就刚刚好倒出一杯茶的茶叶分量。倒上热水,勤快地端到了躺在藤椅里的老板面前。
这位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老板,皱了皱眉头,咋了咋嘴抱怨道:
“我都让你泡了这么久的茶,你怎么连基本的泡茶方法都没学会,就会开水往上一淋这种野蛮人的方法?我的好茶都被你浪费掉了!”
男孩脸一红,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脚尖。
老板却丝毫不给情面,继续抱怨道:
“你要是手脚勤快点倒是好了,每次做事都磨磨蹭蹭地,用不出来魔法你就好好锻炼身体呗。但你在我这都快两个月了,我看你还是慢手慢脚的,行不行啊你?”
男孩涨红了脸,紧紧地闭着嘴巴,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他自己也委屈,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不属于他的巨大的黑洞,将他所有的生命力与活力给吞噬。明明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他的生命却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身为【障破】体质,男孩有苦说不出。
男人大概是因为说了这么多话,嘴巴有些干,拿起茶杯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正准备继续教训这个没有灵性的小废物时,突然有客人走了进来,他立刻表演了一出变脸,笑眯眯地问客人需要些什么。
趁这个时间,男孩小心翼翼地避过客人,继续将小山一样的货物分拣归类。
他在东区找了七十三家店,前七十二家都将他赶了出来,甚至有三家高档酒馆的保安还把他打了一顿。在他浑身淤青跌跌撞撞走到街角,眼角余光看到这间黑黢黢的店面时,决心再尝试一次。
走进杂货铺时,男人甚至理他也没理,只是懒懒地躺在藤椅上,翻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小说。男孩默默地站在店门口,看着店里肮脏的地面、墙壁以及蒙着灰尘的货架,迟疑了半分钟,最后心一横,撕下身上破旧不堪的衣服的袖口当做抹布,自顾自地开始打扫起来。男人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懒洋洋地看着小说,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投向他一次。
等太阳渐渐消失于巨岩城最高的建筑身后,杂货铺老板终于抬起了头,斜眼瞧了一眼男孩,像施舍乞丐一样丢给男孩一枚铜钱。从那之后,一个怪异的契约在这两人之间成立了:男孩每天扫地整理端茶倒水,工钱一天一枚铜钱,没有商量,却顺理成章。
成功卖出一件商品后,老板的心情显然不错,没有继续念叨男孩的不足,而是从客人刚刚拍下的银币铜板中拿出了两枚铜钱,丢给男孩说道:
“喏,今儿工资。”
男孩一愣,一下子绽开了笑脸。今天真是一个幸福的日子,口袋里一下子有四枚硬币叮当响,让他顿时感受到了生命的充实。
这家杂货铺的名字叫雅木,老板名字叫木雅。如果这个世界有反差萌这一说法,那老板本人绝对“萌”爆了。
这间位于主干道分叉口的破烂杂货铺,是一间明明有很多人路过,却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杂货铺。男孩每天打扫完卫生后,便会悄悄地坐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痴痴地望着繁华的街道以及匆匆的行人。老板也不管他,每天打扫的怎么样也不在意,等到一天结束后丢一枚铜钱了事。
街道上的行人各式各样,着装打扮、气质形象、武器装备……或孤独、或结伴、或昂扬向上、或郁郁寡欢……有的人和同伴高谈阔论尽显风采,有的人沉默不语微笑倾听;有的人魁梧凶猛却小肚鸡肠,有的人身材瘦小却见义勇为;有的人身背巨剑却行不义之事,有的人赤手空拳却能打抱不平……世事百态纷杂,人情世故冷淡,男孩一时沉迷其中浮想联翩。
等到太阳慢慢沉入冒险者协会的高楼后,老板瞪了他一眼叫道:
“今天工资已经给过了,还不滚蛋?”
男孩急忙站起身,朝着老板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朝着外面跑去。
今天还要买肉和菜,做上一大锅炖菜,弟弟妹妹们还在等着我。
东区是巨岩城的商业区域。商会、交易所、拍卖所、各式商铺等应有尽有。虽然巨岩城远离帝都,对时尚一窍不通,但无论是上好的魔物皮甲,还是削铁如泥的精兵利器,都能惹得五大三粗的冒险者们发出猫一般的怪叫。
男孩凭着记忆里的路线,跑到了一家名为“桑德库”的商店里。看着货架上摆着的新鲜肉排,男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手第一次伸向了那份眼馋许久的肉排。牛是二级野兽,虽说在纳措平原上遍地都有这种野兽的身影,但由于群居的特点以及可怕的冲撞力,没有钢躯的武者真不一定能宰杀一只,这也是青桔牛肉价高且每天限量出售的原因。
男孩看着青桔牛肉纹理如同工笔画勾勒的一般美妙匀称的脂肪,伸向它的手情不自禁地发抖。他一狠心,猛地把手往下一压,拿起一块分量多出一倍的猪肉排。
饲养于巨岩城东区的黑毛猪,价格只有青桔牛肉的五分之一,是巨岩城最基础的热量供应。这么一大块猪肉只需5枚铜钱,对于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美餐。
胡萝卜、青菜、土豆、一打鸡蛋以及一瓶酱油,连上先前买的肉总共不过一枚银币。而这么多东西,够弟弟妹妹饱饱地吃上两天了!
当男孩细细的胳膊吃力地拎着两袋菜走出店后,街道上已经亮起了灯光。一想到大家已经放学在家里等着他时,男孩的脚步忍不住加快,又加快。
夜幕下的“垃圾窟”与白日下的宛如两处不同地方:浓妆艳抹的女人如同鬼魅穿梭于小巷之间,瘦小枯槁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朝着行人低声言语。几扇大门敞开着,露出城市**的一面;几栋高楼亮起了灯光,笼中雀迎来了她的主人;几处巷子撤去了路障,赌徒们开始了他们的营生……
感受到几股不怀好意的视线后,男孩下意识提了提袋子,步伐已经从快走变成了小跑。当看到那熟悉的破败教堂后,男孩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老人已经知道自己没去上学,那便无须再钻狗洞,直接从正门走入。
走进祷告厅时,男孩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拎着袋子,快速走到神像之下。
身形干瘪的老人静静地闭着眼,倚靠着神像的基座沉沉地睡着。
肃穆的神情像是早已知道结局的到来,甚至他身上闪耀的光辉,比基座上的神像更加耀眼。
人死即大睡。
孩子们围坐在老人周围,圆圆和杉杉已经哭成了泪人。其余的孩子在看到男孩的到来后,终究是忍不住眼眶里打滚的泪珠,哭出声来。
男孩呆滞了几秒,一年都未发出过声音的口腔,突然蹦出了嘶哑而又凄凉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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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首都,星占所。
当今帝国最神秘的大预言师,此刻望向头顶星空地图的东北角,那团从星空地图建造开始便笼罩着的巨大的迷雾,现在正慢慢散去。
随着迷雾的散去,那团迷雾下不算秘密的秘密终于将它的面目呈现在这群目瞪口呆的魔导士面前。
望着东北角那团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大预言师眯了眯眼,长久的沉默让他回忆起了很多事。已过知天命,自诩没有勘不破世事的他,突然觉得事情荒谬古怪起来。
一名年轻的魔导士有些犹豫地走向前,望着让他感到陌生的师傅,小心问道这天象代表什么。大预言师这才回过了神,温柔地笑了笑,提起笔写下神诏。
消息迅速地传到了那座精铁铸成的王宫之中,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帝听着下人的报告,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
当听完那令所有大臣震惊的消息后,年轻的皇帝没有多思考什么,只是一纸文书加亲口御令,帝国军队的一半便压向了东北角那座默默无闻的石头城。城内间谍们更是闻风而动,将这一消息传到世界各地。
无数纸鸢如同雪花一般散到世界各地,轻飘飘地,却让世界震动。
极西的天宫上,身穿霓裳的贵妇叹了口气;
赤红的岩浆瀑布边,矮小的男子伸手探入熔岩,拽出一把巨大战锤;
斑斓的云海中,无数巨龙跃出云海,目光望向了东北;
如同海洋般的森林深处,满头白发的精灵突然泪流满面;
无人探索过的幽深幻境,响起一阵似哭似笑的怪声。
世界至宝【生命永恒】时隔六百年,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