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软垫上,双手合十闭着眼。面前供奉着足足有七排牌位。
烛火摇曳着,四周似乎除了轻微的火苗声再无任何声响,仿若一根针掉落在地也听的十分清晰。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
我缓缓睁开双眸。
站起身,整理了下身上褶皱衣物。
出了屋子,门外站了位阿嬷,对着我微微行了行礼。
“小姐,老爷唤您。”
她曾是母亲的陪嫁丫鬟,现在为我院中的长嬷。
我点点头,对着面前阿嬷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丫鬟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我们家二小姐出落的越发美貌了。论整个天韵,还有谁能配得上我们家小姐啊?”
“去去,谁人不知咱家小姐是未来太子妃的人选啊?你看看,放眼整个天韵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与我们家小姐般配?”
“你们不干活…”
听见身后逐渐减小的声音,我垂目,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轻轻叹了口气。
我姓沈,名稚雪。沈家是百年大家族,世代贤良忠臣,跟着历代天韵国主争天下。家父现任为天韵二品太子太师。
我是长女。
从小便以太子妃的形式培养着长大。随着年纪增长,规矩已逐渐将我的心牢牢锁住。
人人道沈家有女名稚雪,嫣然一笑惑皇城。更是有许多女子艳羡,将来嫁的乃一国太子,未来的国主。将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我…不想要。
更不愿一辈子禁锢在这个巨型牢笼中。
推开门,走进父亲屋内。
“雪姐儿一会随为父去一趟皇城。”
我一愣,不明所以。
点头应下。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路过行人摊贩纷纷一字排开让路让行。车内不住的颠簸,我看向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父亲,心中千头万绪。
“雪姐儿,进入皇城后,需得谨言慎行。我会安排人接你去国后宫内。她许久未看你,有些想念。”父亲依旧闭目,语气淡淡似乎在说一件极其微小的事。
我微微皱眉,小声应下,“女儿明白。”
进入皇城内,我被宫女搀扶着下了车,整理好服饰后,又坐上轿撵。
这时候正是初春时节,刚下过小雨。微风拂过,带来一丝清凉,舒适惬意。
国后是整个天韵皇城中最美好的女子,与她的谈论一直都不曾带有半分压抑。
只不过不知为何今日来看到她有一副疲惫之感,时常摆在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化。
莫非这就是父亲唤我来宫内的原因?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国后因身体不适为由,令贴身宫女带我游走于御花园赏花歇息等待父亲。
殿外,一步步走下台阶。随行侍女搀扶着我。不远处有个白衣男子缓缓走来,我定眼看去。正是君皇太子。
我站在原处等候他走到我身旁,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从未认真看清他的容貌,如今却是有了个正大光明的机会。
他眉目如画,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带着些许凉意,原是一位仙资傲骨的翩翩君子,怪不得芮儿会如此喜欢。
“沈太师还在殿上。母后身子不适,怕不能久留沈小姐。特令我带沈小姐随意走走。”君皇太子淡淡开口,看着我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思绪。
我一愣,带我随意走走?
若是被宫人看到了,又是一顿胡乱猜忌。被芮儿听到,怕是要难受。这该如何是好?
“不必了…太子殿下,若是您有其他要紧事宜可先去忙,臣女随意走走便可。”我微微一笑。
“无事。”君皇太子说完,直直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服侍的小宫女。
一路无言尴尬,正想着父亲怎么还未与国主讨论完。又想着怎么才能缓解尴尬气氛。
“我道你不喜我便罢了,怎的如楚家大小姐一样,处处躲着。我又不是凶煞邪神。”君皇太子淡淡开口,似是埋怨又轻而易举化解了尴尬。
我心中一瞬什么情绪都化为乌有,因为听到了芮儿的名字。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捂着嘴,“她倒不是怕你,反倒不怕还有些崇拜呢。”原本一句无心之言,谁成想却看到君皇太子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连面色都柔和了许多。
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我心头。君皇太子不会是在意芮儿吧?
怎么会…想来那日他们二人可是第一次相见。芮儿定不会向我有所隐瞒,莫非君皇太子在芮儿不知的情况下,对她有了好感?
“看样子,倒是我小人之心了。”他淡淡道。
有种试探的意图涌上心头,若是真的在意,说一些与芮儿有关的话题,他应是不会反感的吧?
“太子殿下哪里的话,芮儿平日里喜欢去茶楼听书,听到最多的事迹便是您了。苦于无奈不能见上一面,可那日见上了却又仓皇逃窜。真是个可爱至极的女子。”我边说,边侧目观察着君皇太子。
君皇太子笑意不减。
他果然,是在意芮儿的吗?
“年少时,曾与还是婴孩的楚家小姐见过一面。”君皇太子停下脚步,侧目看了我一眼,似是看懂了我心中所想,缓缓道出。
池塘边微风拂过带来点点涟漪,他说话时的样貌及其温柔,再加之他周身气质。站在他身侧十分舒适。
“那时,有一人用糕点哄骗。及时制止才幸免于难。临走时抓着衣角不让离开。确实可爱至极。”
我不禁感慨…原来如此…
那丫头原是从小傻到大的呀…
正苦于不知如何回答时,一名宫女走来,说是父亲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届时我才俯身行礼,抽身离去。
回府的马车内,父亲神情逐渐凝重,我下意识询问。父亲只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城中怕是要变天了。”
那时我并不知变天的真正意义,后来的我时常感慨,若是那时知晓,我定会珍惜沈府的一百倍。
一路无言,很快回到沈府。
父亲突然开口。
“雪姐儿,回院中立即收拾行囊。陪为父下一趟江南。”
还未等我来的及回答,他便下了马车。快步走向府中。
此时的府里已经忙开了锅,所有物件都捡着最轻便的收拾。让我误以为在做亡命天涯的准备。
母亲指挥着侍女侍从们,见我不紧不慢回府,有些急迫,“雪姐儿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去收拾行李。”
“去做什么?为何如此紧急?”不是下江南吗?理应游山玩水才是啊?
母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努力挤出了一抹笑,“你父亲的急脾气你能不知?快些准备着,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咱们要启程了。”
母亲说的认真,但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究竟是何事?
是今日父亲去大殿上的缘故吗?
趁着侍女还在收拾着简单衣物,我转去了桌案边拿起笔紧促写下了一篇辞别信,令府内一侍从快马送去了楚府。不知芮儿何时才能看见了。
而我,与父亲,母亲,兄长,及各家仆侍从,踏上了南下的路。此去万般凶险,却也让我遇到了命里的那个人。
三辆马车一路平稳,出皇城后不知为何开始颠簸,速度快到险些从马车上甩出去。如此火急火燎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速度才逐渐减小,我这才有了喘气的机会,抓了一路的扶手,手腕连同胳膊都要废了似得酸痛。
刚想歇息下来,却越发觉得不对劲。相比之前的速度,现在已经接近平稳。前面出了事情不成?我准备拉开车帘,却听得几声嘈杂,似是遇上了盗匪。
我小心的掀开一角,却看到车帘外有一双眼睛不偏不倚的盯着我,我周边马车外竟是围满了人!他们各个凶神恶煞,带着砍刀,一脸邪笑。
我立即放下车帘。
退后两步,心脏猛的跳动起来。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口处猛的跳动。
怎么办…
父亲母亲和兄长的马车已然不在。就只有我截了下来。
“哟,里面还是个小娘们。”从车外传来一声粗旷男子声音。
我又退了两步,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双手捂住耳朵,身体不自觉抖动着。
谁来救救我…
父亲…母亲…大哥…
“小娘们,是你自己出来,还是哥哥我带你出来?”马车外男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周身不停有男子吆喝起哄的声音。
我缩成一团。紧闭着双眼。不管再怎么捂,也挡不住那几声粗旷满**乱的话。
“不说话是吗?那哥哥我来找你了。”
脑中不断浮现咬舌自尽,割脉,同归于尽。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从随身的行李中触碰到了一个似匕首的物件,这时才恍然想起,这匕首是许久前芮儿曾赠与我用来防身之物。原本也没想过带上,只是此去不知过多久才会再回来,为了留念想,才带着。无心之举,竟成了我保命的东西。
我将匕首藏入袖口。如果他过来了,我就要和他同归于尽!
只听得‘吱呀’两声,是人踩在马车上的声音。我紧握着袖中匕首。
那人一把掀开车帘,一个尖嘴猴腮满脸胡茬的人入我眼睑。他带着阴笑,看到我时眼前瞬间一亮。
“小妞长得可俊啊。来来。让哥哥好好乐乐。”
他又靠近我几分,我将袖中匕首拼命向他扎去。将要得手时,被他一把拦住。他得力气太大,一下将我制止拉近。手腕处传来剧烈疼痛,匕首掉落在地。
他一把捡起,冷笑出声,“你敢暗算我?”
那匕首拍在我脸上,我打了个哆嗦。
随后被那人轻而易举的拉下了马车。我被人丢在地上,身上的衣物已经凌乱不堪。我紧握成拳,认命的闭上眼。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不能再在你们跟前尽孝了。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一声轻柔男声响起。
我眼前一亮,生机?
于是忙去寻找那声音来源。
“你算什么东西?敢挡爷爷的道?”还未找到那声音来源,就被那声粗旷呵斥声激的一抖。
“看哪呢,我在这。”男子轻笑出声。
只见他靠在马车的车顶上,手中不停把玩着一把折扇。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陌生男子身上,我悄悄挪了挪位置,向身旁树林轻轻挪动。
“小娘们,你敢跑!?”粗旷男子大喝一声。我赶忙拎起裙角向树林内跑去。
可没跑两步,便被一株藤蔓绊倒摔了个跟头。
陌生男子,食指转动着折扇,向那些匪贼甩去。仅凭一招,便将他们所有人封喉。折扇靠近我的时候,我闭上眼,双手挡在身前。
半晌过后,我抬头一怔。
他单膝蹲下在我身前,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好美的男子。温柔如流水,美的让人心颤。比君皇太子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一次看到有人拿折扇当武器,还耍的及其潇洒。
感觉脸颊两侧有种烧烧的感觉,我低下头不去看他。
他站起,转身准备离去。
我急忙开口,“侠士,我…我是天韵沈太师之女,沈稚雪。父亲常常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能否…”越说越紧张,脸颊灼烧感蔓延到耳根。
“报恩不必了,举手之劳。你往西走,便是雍城。应是能与你父亲团聚。”他似乎有些意外,想了想又道,“现下应是再无危险了。”
我看着他离开,心下一急,追了两步,“…等等,侠士。…我能…跟您一起走吗?”
他停下脚步,淡淡看向我,“跟着陌生男子走,是你们沈家的家教?沈太师如此教导儿女吗?”
我愣愣的看着他,垂目道,“抱歉…”
过了好一会,他似是叹了口气。
“也罢,正好我也要去一趟雍城。”
我惊讶看着他,看着他缓缓离去的身影,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转身一记眼神,我才回神。
跟随着他缓缓走出树林。走向马车的路,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尸体各个狰狞着面孔,血仍然从身体里缓缓流出,血迹蔓延。树皮,草木皆有鲜红色黏液喷洒的痕迹。一招毙命……不禁走近了他身后,不自觉轻轻拉住他的衣角。
马车的马匹早已跑不见,我将车内可能拿动的衣物与银钱装好。换了身干净服饰,与他走上了去雍城的路。
一路无言,我跟在他身后,有些许尴尬。
“侠士,您叫什么?”我轻轻问道。
“……”
“侠士,您家住何处?”
“……”
“侠士,您家中可有妻儿?”
“……”
“侠士……”
“无名。家住乡野村落,有妻儿。”
我轻轻“噢”了声。
“无名大哥,做您的妻儿一定很幸福吧。”我下意识开口。
他停住脚步,我没注意额头碰到他的后背,退后两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何以见得?”他侧目看向我。
“我想,您并没有要去雍城,可…”
他转过身弯着腰凑近我,他有一双深灰色眼眸,似是能摄人魂魄般,异常好看。一时间竟看入了迷。
“你又怎知我不会带你走错方向,或是故意带你去雍城卖掉?”说完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坏笑。
我退后两步,有些紧张,“你…应不会是这样的人。”
“你看,你也并非完全信任于我。无须再试探了。我不会伤害你。”他收起坏笑,看着我说道,“在者,救下你纯粹是受人所托。而带你去雍城是看你独身一人,既然受托,就送佛送到西。”
“到了雍城,见到你爹娘,我们日后应是不会再见了。”
我低下头。不知为何听他说到最后有种淡淡的伤感。
不会再见了吗?
还想再多说几句,他却早已离去。我赶忙跟上。
后来我时常会想,若是这段去雍城的路,再长点就好了。
前方是一处驿站,我快步向前走去。
一天一夜未合眼了,那位大哥精力又十分充沛,虽说走走停停的,可每次还未歇息好便又开始启程。
驿站的老板是一位老婆婆。看起来十分和蔼。我从包袱中掏出银两,随手将包袱丢在一旁桌案上,与无名大哥坐在木椅等着吃食。
那婆婆看了眼我包袱,将手中茶壶倒进我的茶杯中,笑的慈祥亲切,“小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去雍城。”我随口回答,“对了,老婆婆,你可知昨日是否有一行人马从这路过?也是去了雍城?”
无名大哥与我对视,他的眸中似乎藏着其他东西。
“有啊。现在天色有些晚了,此去雍城恐怕还需要几天时日,在这歇息歇息罢。”
我看了一眼无名大哥,他喝了口茶水,并未反驳我。于是我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稍后收拾……”
“收拾出一间屋子。”无名大哥抢先说道。
一间屋子?
“一间屋子?”那婆婆面色一凛,随即又露出笑容,“你们是何关系啊?看着…”
“她是我妻子。昨日受了委屈,才会这般。多谢婆婆的关心了。”
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所以才如此的。难不成这婆婆又有什么问题?他是如何察觉到的呢?
“婆婆,我还要一桶热水,稍后记得让小二送来。房间在何处?我们可以自行上去,无需您费心了。”我甜甜笑着。
上了台阶,打开房间,无名大哥将我揽在身后。他眉头紧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我向前看去,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右手运作,我看到一团透明但浑厚的内力在他手心运作。缓缓推入屋中,那股透明内力将整个屋子笼罩着,不一会似是吞了什么东西,肉眼看去屋子中变得比原先看到的还要干净清爽。而那股透明内力早已经被无名大哥又推了出去。
我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屋中难道是有迷魂烟雾之类的东西?这种时常在话本上看到的东西,这回算是被我见识了个全。
无名大哥走进屋内,发现并无大碍后我也进了屋子。
我凑近他,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怎么知道这屋子里有东西?”
他刚想开口,瞟了眼屋外。将我一把搂进怀里。我浑身打了个颤。
他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这是我从未闻到过的味道。一时间竟忘了我还未出阁,刚准备推开,被人说话声打断。
“姑娘…哟,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热水就放在门外了?”小二看着我们,笑的有些惭愧。
“他们武功都不低。尤其是那位婆婆。你且注意着些。我在屋外守着。”他挽过我耳边的发丝,轻轻说道。
我呐呐的点头。
清水浇灌着我的皮肤,长发浸泡在水中缓缓浮动着。从树林中出来的小脏脸被水抚过后,变得十分干净。洗完换上了干净衣物后,感觉自己已然重生。
将头顶上贵重饰品全部换下,代替它们的是银色发钗。我坐在镜前,半挽着长发。钗环耳坠选了最为朴素的物件。
全部收拾完后,满意的看着镜中自己。站起身来转了个圈。
在我想着他看到我时定十分满意时,从眼前突然窜过一个黑影。我受到惊吓,想也没想大叫出声。
“啊!!!”
屋门被推开,我忙跑过去,撞进那人怀里。
我抬头他低头,四目相对。一双深灰色眸子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他把我放开,我将发丝轻轻撩到耳后,偷偷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侧着头一双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脸颊上红了一圈。
心口处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些难受,有些欣喜,还有些不知所措。从未有过的情绪。
可他,已经与人成了婚。想到此处,心口还会有些疼痛。他的妻儿,长得好看否?武功是否也与他一般高?
夜晚用了晚膳。我躺在床榻上。他则坐在桌案前,看着不知是何内容的书笺。
山野人家也会看这些东西吗?
算啦。还是睡去吧。我侧过身准备安睡。
他已经许久未合眼了,会不会困?我又侧身看着他。
练过武功的人,许是不会发困吧。况且,这里危机四伏,就算他想睡,也不放心吧?
“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前方不知何时再有驿站了。”他依旧看着桌案上的书笺。
“你不困吗?为何知道这家驿站有问题,还要来此处呀?”话音刚落,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颊一红,赶忙把盖在身上的被褥蒙过头。
愚蠢啊愚蠢,沈稚雪。他不用睡觉,精力也十分充沛。那么需要驿站来休养的就是我了。居然还问这么尴尬的问题。怎的出来一趟,便如此蠢笨了。
好在他并没有回答我。
就这样,我在胡乱猜疑的情况下,睡着了。
翌日清晨,我缓缓睁眼。抚了抚双眼,还有些睡眼朦胧。随意看向桌案处,却被眼前一幕吓的惊醒。
地板上有一人趴在地上,鲜血横流,屋门口一小二跪在地上,身体被捆绑着,嘴被抹布堵住。
‘吱呀’屋门被推开,我警惕的看过去。是无名大哥端着碗面走了进来。
我绕开了尸体,走下床榻。
他将面放在桌案上。我环望四周,实在实在是吃不下。不倒胃口算是很好了。我有些哀求的看着他。他倒也没为难,又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馒头。
我接过,咬了两口。跟着他出了屋子。
不出还好,出来更是倒胃口。
那位接待我们的老婆婆睁着血淋淋的双眼死死盯着我,看得出来她死前是受了及其大的伤害。
走廊处尸体遍地。小小的一间驿站,我怎么也想不出,竟有这么多人。
胃里开始翻滚,不断有东西涌上来。我拍了拍胸口,想要压下,想要呕吐的欲望更甚。
实在忍不住,跑到一处隐蔽地方,将刚吃过的东西吐了个全。胃里还有些酸水。无名大哥递过来一杯热茶,我漱了漱,吐掉。
“这种日子不适合你。”无名大哥轻轻说道。
不知是在对我,还是对他自己。而我也听不明白。
“启程吧。”他淡淡说道。
他将包袱从我身上接过,走在了前面。我快走两步跟上他。
睡了一夜后,精神果然很足。脚步都变得轻快许多。
我没有过问那些人是如何死的,因为我知道那些人都曾想要我们的命。他们若不死,我们便该死。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走了几天,也应证了无名大哥说的话,除了那间驿站外,再也没有能歇脚的地方。不过好在,就算是荒野树林,也要比驿站安全。
今日睡石头,明日睡草丛。这算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庐了吧?
经过这几天相处,无名大哥对我逐渐变得没那么冷漠。时常夜晚有了寒气会将自己身上的衣物给我披盖。甚是暖和。
这些时日,倒也没生过什么疾,虽说是风餐露宿,倒也是幸运的了。
终于来到雍城。
小贩们叫卖着各种吃食,无数数不清的糕点小吃占据了整条街。
我快步跑向他们,闻着飘香的味道,买了许多吃的。
我看向身旁的无名大哥,他依旧面目平淡,而这些日子却让我觉得十分充实。与在皇城中被禁锢的感觉截然不同。
若是,无名大哥还未成婚,我也许…会与他…
“到了。”无名大哥走到一座府衙前。那座府衙正中间写着两个大字,御府。
这时我才想起,芮儿年幼时曾于我提起,回老家守孝三年。而她的老家就是雍城!御府…莫非…是御清的家吗?父亲母亲来这里做什么呢?
“你在此地,不会再有危险了。”无名大哥将包袱递还给我。
我收起思绪,刚想开口询问他要去哪时,突然想到,他已成婚,怕是还有妻儿需要照顾。现在他会很想念她们吧?
我垂目,有些失落。
他轻笑出声,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极其温柔。
“我叫祁舜,家住南方沃焦石,没有妻儿。”
祁舜……
在我回神之际,他已经消失不见。府门被打开,御府小厮凑近看了我一眼,又揉了揉,有些欣喜,“您便是沈小姐吧?”
我点点头。
小厮立即将我迎了进来,跑向正堂,边跑边嚷着,“老爷,沈小姐回来了!!”
出来迎接我的是母亲和兄长。她哭着跑出来一把抱住了我。这些日子我也甚是想念她。
“我的雪姐儿…”母亲抱着我痛哭不止。
兄长接过我的包袱,亦是满脸心疼。
“母亲,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笑着对她转了个圈。
“好好。都怪母亲…把你弄丢了…”
我环望了四周,始终没看到一人,下意识问道,“父亲呢?”
“你父亲……”母亲欲言又止。
我以为是为着我走失一事,误以为我已失贞。刚想解释,兄长对着我摇了摇头。
“先进屋再说吧。”兄长搂着母亲,对着我说道。
进到屋内,御府老爷夫人连忙上前。我面目带笑,向他们行礼问好。却见父亲一人站在桌案前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上前两步,“父亲,不孝女回来了…”
父亲依旧无任何表示,我走近他,却见他面前摆放了一壶酒,满脸的愁容。
“父亲…雪姐儿…在外并未…”
“雷都司…没了。”
我一震,雷都司…雷云骥?他为何会…我转身看向兄长。
“今日得来的消息。如此俊逸之才…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父亲沉痛着。
雷云骥无父无母,曾是遗孤。后被君皇太子赏识带回了天韵皇城。父亲是太子太师,教导君皇太子同时,时常也教导着雷云骥。
雷云骥对于父亲而言,胜似亲子。还记得他时常夸赞,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怎的说没就没了?
“殉世时是带着重伤的。君皇太子在身旁。定是那敌国大将,有朝一日,我定取他们首级!”兄长狠狠捶向桌案。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从儿时便吵闹‘阿骥’的人。
“乐安呢…她如何了?”
“乐安被太子殿下收于义妹。消息传来时,已经出殡了。听说她似是得了失魂症。”兄长回答。
那时的自己还曾想尽早回城看望看望她,可回城之时,她早已化作一尘埃。
“雪姐儿,在外有没有受过什么苦?”父亲届时疲惫的看着我。他双鬓斑白,届时我才发现他已经许久未笑了。
“没有。是一个名为祁舜的大哥救了我。一路上对我十分照顾。”我如实回答着。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十有八九都告知了他们。隐藏了一些小细微。
“那便好。那便好…”父亲连连点头。
不过意外的是,他们丝毫没过问祁舜大哥是何人,也未曾再提起过他什么。我以为他们还沉浸在雷云骥的死讯。便未多想。
在御府待了些时日后,准备辞行去到另一处官员府中。我隐约觉得,这次南下回来后,怕是有大事发生。去到皇城外勘察官员情况,大概就是为了给君皇太子选择最适合的左右手人选。
事实,果然与我想的相差无二。
一年的时间,去了许多地方。也了解了很多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情,风土人情。感受颇深。
只是,再未曾见过他一面。
查探过许多古书籍,都未看到南方沃焦石是何处。一时间竟觉得他又是在诓骗自己。第一次会面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叫无名,生活乡野村落,有妻儿……
刚开始时常沮丧,还想要发火。但日子久了,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更加觉得他好像就是我人生中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带我体会了不一样的生活。我想,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就在我以为,将要忘记他的时候,他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回皇城时,正巧赶上国后安排的一场赛马,又正巧得知芮儿也在其中之一。这倒是把我惊到。
马场上,芮儿扑到我身上。使劲蹭着我的脸,生生将我面上的粉黛蹭没。
“你终于回来了。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是不是长胖了?”芮儿捏着我的脸,不停问着。
“你!…”我怒瞪着她,又想起这一年多未见,我怎么舍得生她的气?罢了罢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凑近了她说道,“听说君皇太子也要过来。”
谁知,她听后不但没有很开心,反倒有些挫败感,“半年前,我去酒楼。发生一件事,有两人打架御清带着我逃跑,我给摔了。是君皇救的我。”
“什么?!你哪里受伤!”我立即拉起她,在我面前转了好几个圈。
她轻轻推开我,沮丧着坐在桌案前,双手托着腮,继续说道,“没有。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好了。”
听到她这么说,我这才放下心。
“君皇太子救的你,不是很好吗?你们如何了?”我也坐下,小声问道。
“他说,我是他见过第一个,能在如此场景下还能临危不乱的人。哎呀,比第一次见到他结巴还要丢人。不行,我看我还是放弃算了。”芮儿又撅着嘴。看得我十分喜爱。
想起那时君皇太子与我说话。
“那时,有一人用糕点哄骗。及时制止才幸免于难。临走时抓着衣角不让离开。确实可爱至极。”
再想想当时是何场景,突然感觉被点中了笑穴般,笑的停不下来。后来想想这样好似不太好,是不是会伤她自尊心。但当我看到她偷偷看了我一眼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肚子都要笑没了。
远处走来一个人牵着马,那人甚是眼熟。
“芮儿,要上马了,准备好。”他来时笑意盈盈,看到我拱手行礼,“这位是沈家大小姐吧?我姓御名清。初次见面。”
我点点头,那时在御家,并未看到御清。临近辞别也未曾看到他。御府的人说是外出游学。
想起雍城御家就想起了那个人,如今我已记不起他的样貌。只记得他那深灰色眸子。心处有一股淡淡的刺痛,我笑意减退。
“嗯,初次见面。那我就把芮儿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御清与芮儿十分要好。我倒不必担心他们二人。
“嗯,一定。”
心下因为想起了那人,有些杂乱。整理了下衣摆,便往人多处走去。
赛场的鼓已经敲起,数十匹马开始狂奔。紧张的情绪把对那人的怀念生生盖过。不过一会,马匹已然奔走,赛场上的人逐渐散去。我也打算离开在终点处等待着芮儿。
刚走没多久,便听到前方有人惊呼。
“出事了!!出人命了!!”
我面色一凛。芮儿?!
一抹白色身影从我面前闪过,是君皇太子。他是去救芮儿了吗?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
刚到赛围,一股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前方倒地不起的人少说有七八人。地面上鲜血横流,围观的百姓有些还被祸及晕死过去。马匹倒在地上,抽动着身体,拼命呼吸着。睁着眼睛不停眨着。
我心下一紧。芮儿…
从未听说她会骑马。就算练成,也不会超过一年半载。这些人有大半都是骑射大有所成的人。
怎么办…芮儿…
没想那么多,拎起裙角,沿路跑着。我个头小,平时也不喜动,没出一会心脏跳的极快。额间大颗汗水滴落。我大喘着粗气。
从我身后处传来马蹄声,我向后看去是一匹马却无人牵引着。马匹跑的速度极快,还未反应过来,将要把我撞倒时,我被搂进一个人的怀里,躲过了这场祸事。
我紧闭着双眼,在那人怀里不停打颤。
是谁救了我?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
回忆涌上心头,心底一颤,是他吗?
强烈的喜悦之情从心间迸发。我缓缓抬头,眼前一亮,真的是祁舜大哥!!
喜悦过后,竟然有那么一丝悲伤。这几年,他在何处?为何从来不来看我?天韵皇城沈府很难找吗?
特想越气愤,越想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想哭。
“我把你弄疼了?”祁舜大哥赶忙放开我。
“你为何一次都没来找我。好几年了…我都要把你给忘了…”我如同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从未如此放纵过自己,只有在他身旁,我才能做真正的自己。真的已经太累了。
想到此处,不禁又痛哭起来。
“是我不对。”祁舜大哥把我搂到怀里。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立即停止哭泣对着祁舜大哥很严肃说道,“我的好朋友芮儿,就是楚芮。她生死未卜。你能不能,帮帮我救救她。”
他用手指轻轻抚去了我的泪珠,对我点头,“好。你先回沈府。”
“不,我和你一起…”话还没说完,感觉脖颈处传来疼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