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街再一次迎来了物价上涨，布德拎着篮子逛了一圈，最后囊中羞涩的他发现自己只能买得起起两条酸涩的黑麦面包。
羊肉价格已经比一个月前贵了将近一半，至于牛肉已经完全变成了奢侈品。深秋的时候，驻留在小镇的几支商队陆陆续续的离开，大多数人一年的收成已经换成了沉甸甸的钱币，每年这个时候，黄金街总会趁机调高物价。
开春的时候再把价格降一点，然后自称大降价。
弟弟妹妹现在正是需要营养长个的时候，他却没有钱给他们买点肉改善伙食。
没有了父母，十五岁的布德想要养活两个孩子十分困难，他拼命劳作，也只能勉强维持弟弟妹妹吃得饱。
还是在他每顿都是半饱的情况下。
他实在无力让他们吃上肉，哪怕是夹在面包里的一点肉沫。
拎着两条黑麦面包，布德又逛了一圈，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落寞的离开了黄金街。
他口袋的钱并不算少，但那是他们三人一年的开销，开春地里还需要种子，他不能把钱都用光。
路过黄金街上唯一一家魔法店铺门口的时候，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口镜子上的自己的模样，苦笑一声。
布德长得十分高挑，十五岁的他比大多数成年男人还要高一些，如果不是太过瘦弱他一定会是小镇的平民少女杀手。
他总是穿着打满布丁的粗布长褂和灰扑扑的裤子，仿佛一个巨大干瘪的破口袋被挂在竹竿上。
因为营养不良，他一头黑发看起来有点泛黄，墨色的眸子也黯淡无光，丝毫没有少年人应有的朝气与活力。
他十分羡慕小说中那些穿越到异世界的主角们，带着金手指拯救和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可以改写整个世界的历史。
布德并不算穿越者，他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转世来到这个世界的。他有时候会戏谑的想，自己最多算个没喝孟婆汤的普通人罢了。
上一世他是一个病亡的普通人，这一世他只是普通的农民的儿子。
和那些天选之子不一样，布德上一世的经验和知识在这一世基本都行不通。
他最小的弟弟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可是他并没有应对的方法，只能看着父亲为了救弟弟在三年前踏入万里冰封的白银雪原寻找传说中的永生之花。
父亲没再回来，弟弟的哭声也一天弱过一天，最终在一个雨夜失去了生息。
母亲骤然遭受丈夫和儿子先后离去的打击，大病一场，时好时坏的撑了两年多便丢下三个孩子离开了。
为了给母亲治病，布德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和土地，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
十三岁的妹妹莎琳和八岁的弟弟伯利嗷嗷待哺，布德咬着牙撑起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为了让弟弟妹妹能够填饱肚子，布德已经将近半年没有没有吃过饱饭了。很多个夜晚他从梦中惊醒，擦干口水坐在黑暗中，咬着衣角忍耐着那股似乎要吞没他的饥饿感。
柜子里有面包和马铃薯，还有晚饭剩下的一大碗圆葱汤。
他从来没有下床去碰过那些东西，那是莎琳和伯利第二天的早饭。
害怕弟弟妹妹会长不高的布德一直严格督促他们每日三餐准时进食，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因为贫穷让弟弟妹妹以后看起来像个侏儒。
拎着两条面包，他盘算着晚上给他们煮个圆白菜汤。
布德家木屋后面被他清理出了一片菜地，平时种一些便宜的时令蔬菜和可以充饥的土豆，少部分被圈起来用来种植圆葱的。
圆葱味道浓烈，煮汤非常美味，弟弟妹妹也很喜欢喝。可是圆葱生长周期实在太长，布德没办法让这些不管饱的鳞茎占用土地一年。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屋前屋后都种满土豆。
上一世他直到离世的时候身份还是个大学生，计算机专业，在这个世界，他的知识根本无法用来改善家庭条件。
父亲离去后他便决定好好做个农民，母亲离去后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得抚养弟弟妹妹长大再说，这个家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意外了。
布德的家住在雷华斯小镇的外围，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条件还可以，最多的时候家里甚至养过二十多只羊。父亲离开后的几年里，家里慢慢的就剩下孤零零的一栋两层小木楼了。
木楼里空荡荡的，能卖的东西几乎都被变卖了，为了治好母亲的病，他把父亲留下的大部分土地使用年限也卖出去了，如今他手里只有两块薄田可以勉强维持生计。
雷华斯小镇是隶属于塔图姆城邦联盟的一座边陲小镇，小镇周围土地肥沃，种着大片麦田。
因为靠近白银雪原，小镇的土地只能耕种一季，秋季的时候白银雪原的寒流往外扩散，很快就会把肥沃的土地变成一片坚如磐石的冻田。
寒风刺骨，布德裹了裹单薄的衣裳，加快了脚步。初冬的小镇已经冰冻三尺，伯利已经好几天不愿意出门玩了。
今年冬天的初雪迟迟不来，这对布德来说是件好事，没有积雪意味着他可以去找一些零活。
缩着脖子往回走的时候，布德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的凄厉哭声和莎琳的呼救声。
抱紧装着面包的篮子，布德甩开他皮包骨的两条细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木楼的门大敞着，莎琳用来编篮子的藤条胡乱的丢弃在门口。
为了让哥哥可以轻松一点，很久以前莎琳就开始编织篮筐去卖钱补贴家用，一开始总是把细嫩的双手弄得伤痕累累，把布德心疼坏了。
布德看到门口的状况后急忙把手里的篮子甩到门口，焦急的往屋后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伯利的哭声催促着他，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一阵阵地朝着脑门涌动。
转到屋后，布德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正抱着疯狂挣扎的莎琳，另一个健壮的男人正从他腿上把伯利扯开。
布德一过来就看到那个健壮的男人揪着伯利的衣服把他掼在地上，然后飞起一脚踢在伯利胸口。
那两个男人都十分健壮，尤其是踹伯利的那一个，看起来犹如一头站立的棕熊。布德还不认识野蛮人，只觉得着两个人强壮的过头了，一脚踢的伯利在地上滚了几圈。
伯利只有八岁，根本经不住这一脚，他趴在地上，努力了几下没有爬起来，只得哭着朝着莎琳叫姐姐。
布德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嘶吼着朝那两个男人冲去，怒吼声都走了音：“放开我妹妹！”
“哥哥！”莎琳停止了挣扎，她漂亮的金发被泪水打湿，乱糟糟的贴在脸上，看起来凄惨无比。但是她的眼睛出奇的亮，看着布德犹如看着一个可以拯救她的英雄。
“你们是谁？放开她。”布德很快跑到跟前，怒视着两名陌生的男人。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轻轻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刻，布德无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没有强大的力量。
他不想和其它穿越者一样可以站在世界之巅，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家人。
“你是她的哥哥？”抱着莎琳的人瞥了布德破旧的衣服一眼，轻蔑的吹了声口哨，戏谑道：“小子，开个价，你妹妹我们要了。”
他们是匪帮的强盗，以往没少干过这种事情。这种穷人听到自己的家人可以换钱后，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们的靴子，希望能把家里的女眷卖个好价格。
霍勒斯大陆最让人恐惧的不是恶魔，而是贫穷。
布德愣了一下，随后才咬着牙道：“我不卖，她不是物品，放开她。”
“啧啧。”另一个人摇摇头道：“天真的小鬼，你妹妹这么漂亮，卖给贵族老爷们一辈子吃穿都有保障，你也能赚一笔钱去娶个漂亮姑娘，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懂吗？”
“我不要保障，我要待在家里。”莎琳哀求地看着布德：“哥哥，我不想走。”
布德冷着脸，还是那句话：“我不卖，她不是物品，她是我的家人。”
“愚蠢！”那人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丢在布德面前，咧嘴道：“一金币，你妹妹归我们了。给你弟弟买点肉吃把，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还可以给自己买套新衣服，可怜的孩子。”
他一脸悲天悯人，仿佛真的是为了布德着想。
“我不卖！”布德看都没看那金币，直视着那男人。
那人脸色一寒，还待说些什么，抱着莎琳的人却不耐烦道：“走了，晚上还要赶到西尔城，去迟了埃里克森大人该不高兴了。妈的，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我的鼻子都没知觉了。”
“好吧，埃里克森大人那边要紧。”
“放开她！”
眼见这两人打算强行带走莎琳，布德根本无法继续冷静，本能地朝着抱着莎琳那人冲去。
他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柄，直勾勾盯着那人掐着莎琳的手臂。
只要他的手腕，让莎琳跑掉就可以了。
他这么想着，却看见那宛如棕熊的男人一闪身就到了他面前，巨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他的肚子上。
一瞬间，布德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剧烈的疼痛感使他反射性的弓起背。那男人冷笑着用肘部在他背上补了一击，布德只感觉自己鼻子撞到了地面后一酸，便昏死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还能听到莎琳的哭喊声，凄厉的声音让布德痛苦不堪。
为什么只有我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只有我如此不堪？
为什么给了我家人，还要一个一个带走她们？
……
“布德，我不在的时候，妈妈和弟弟妹妹就靠你了。”
布德还记得父亲离去之前和他说的话，他只是点了点头。作为长子，他理应在父亲不在的时候保护母亲，成为弟弟妹妹的依靠。
父亲没有回来，他咬着牙撑着这个家。
“布德，你想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是母亲问的，那天他刚从黄金街买了两个小苹果，坐在母亲床边削着皮。伯利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不会去抢母亲的苹果，但哥哥答应他苹果皮都是他的。
哥哥不喜欢苹果的味道，他决定等下和姐姐一起分掉苹果皮。
小刀在布德的手里十分灵活，细长的苹果皮垂落在盘子里。听到母亲的问题，他顿了一下，老实的道：“不知道。”
他曾经想成为一个强大的流浪剑士，到处行侠仗义。
也想过做一名骁勇善战的骑士，或者神秘莫测的魔法师。
现在，他只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农民，他干活太慢了，每天都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地里劳作。
“妈妈希望你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装苹果皮的盘子推到伯利面前。他控制力道，在苹果皮上留了些许果肉。
“谢谢哥哥！”伯利欢呼一声，端着盘子冲出去找姐姐莎琳了。
等伯利消失在门口，布德才低声和母亲道：“我会成为一个善良的人的。”
“只要没人触碰我的底线。”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他的底线，就是最珍贵的家人。
……
“哥哥，救救我。”
猛地睁开眼，布德痛苦地闷哼一声。
腹部和后背一阵一阵跳动着的疼，鼻梁也有点火辣辣的。
天已经黑了，一轮硕大的明月高悬半空，照的大地宛如白昼。远处的小镇已经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点朦朦胧胧的灯光。
气温下降，布德不禁有些发抖。他的手指头没有丝毫感觉，已经冻僵了。
费力的扭头张望，莎琳和那两个陌生人已经不见了，伯利坐在他的旁边发着呆。
听到布德的动静，伯利双目无神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布德咬牙坐起来，担忧的看着伯利，关切道：“肚子还疼吗？”
伯利瘫坐在地上，手里捧着那枚金币，木讷地问道：“哥哥，这个可以买很多的肉吗？”
以前父亲在的时候，家里也有过金币，不过那时候伯利太小了，还不记得，他记事起家里只有过铜币和银币。
听到他这么问，布德心里一阵抽痛，没有说话。
伯利捧着金币，又问了一遍：“哥哥，真的可以买很多的肉吗？”
痛苦地闭上眼，布德沙哑道：“是的，可以买很多很多。”
伯利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划过，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不可以不吃肉，我不喜欢吃肉，我想要姐姐。我喜欢姐姐，也喜欢哥哥，我不喜欢肉。”
布德沉默着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但是更多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奔涌而出。最后他不得不放弃，紧紧把伯利单薄的身体搂在怀里，沙哑着嗓子问道：“还疼吗？”
伯利趴在他怀里摇摇头。
“好。”布德轻轻抚摸着伯利有些乱糟糟的短发，道：“我们先回去，把肚子填的饱饱的，然后去西尔城，哥哥带你去找姐姐。”
“好！”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条单薄的身影互相搀扶着朝黑洞洞的木楼走去，地上一长一短两条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连月亮都知道他们是无法被分割的家人。
捡起门口的面包，布德点上蜡烛开始做饭，现在也不是节省的时候了。
伯利则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慢吞吞地收拾着地上的藤条。姐姐是个整洁的人，不喜欢东西丢的乱糟糟的，不能让姐姐回来不高兴。
家里的存粮不算多，布德没有再规划，把存放期短的食材全部扔进锅里煮了一锅浓汤，剩下的几个马铃薯一股脑倒在火边。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伯利和莎琳都在，总会有办法活下去的。
锅里的汤冒着热气，圆葱和圆白菜交缠在一起上下翻腾，布德坐在火边，看着手里的金币愣神。
金币的一面是一个他没见过的纹章，另一面是一朵盛放的花纹。布德摩挲着金币周围防盗的边齿，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找不到莎琳怎么办。
一定可以找到的！
西尔城是大城，法律森严，守卫也多，到时候闹起来就行了。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五年，布德知道，塔图姆城邦联盟对于明面上的抢劫人口管的还是十分严的。
晚饭的时候他没有和往常一样只吃个半饱，到西尔城的路虽然不远，但也算不上近，不吃饱他可走不到西尔城。
沉默着吃完饭，布德一个人在二楼对着东方的白银雪原虔诚的下跪祈祷，祈求父亲能够保佑莎琳平安无事，自己能够快点找回她。
找到父亲以前使用的麻布背包，把烤熟的马铃薯和面包塞进去，在背后绑严实。那枚金币被他贴身放好了，那是他要用来换回莎琳的东西。
找出家里的最厚的衣服和伯利穿上，锁好门，两个人便踏上了前往西尔城的路。
他一个人去可以更快些，但是今天发生的事让布德有些害怕。
他不在，如果伯利出事了怎么办？
明月高悬，伯利脚下踩着干硬的冻土，牵着哥哥温暖的大手，他一点也不怕。
布德扭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家，和紧紧拽着自己的弟弟，紧抿薄唇。
他有些冷，还有些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