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所有的注射剂都已经交给雅嘎阿嬷了,剩下的,就等那些实验体……”
“你真的觉得,雅嘎阿嬷会给那些杂种用药吗?”
“……”
“还是来谈谈别的吧,巴尔诺斯,你会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报告这么简单的事。”
“我听说,派送到孤儿院的粮食储备有些问题,虽然实验体的数量有所减少,但现在的食物还是不够。”
大祭司顿了顿自己拐杖,杖头在地板上碰撞出很大的声响。
这似乎就是他的回答。
“是商队的问题吗?”
“愿意前往那座岛屿的商会越来越少,无论是王国商会还是地方商会,我们不能无视染病的风险,必须减少食物供给的次数。”
“恕我不能苟同,大人……”
“哦?”
“雅嘎阿嬷也在岛上,健康的实验体才能发挥他们真正的作用,多一个实验体存活,就多一份成功的可能。”
“请让我担任运送粮食的任务吧。”
巴尔诺斯猛地抬起脑袋。
“需要我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吗!?”
大祭司的语气中带着愤怒,手里的拐杖在地板上不停地摩擦,发出很难听的“嘎吱”声。
“你不过是一介书记官!频繁的进出岛屿只会引起旁人的怀疑!那些杂种,在雅嘎阿嬷将药剂注射进他们身体以后就没用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你最好给我记住!你是议院的人!”
议院的命令代表了王国,不容置疑。巴尔诺斯比谁都清楚,他为霞城的议院服务了二十八年,早已习惯了跪倒在权利面前的姿态。
但雅嘎阿嬷不一样,那些孩子们,也不一样。
“K,想好你要画什么了吗?”
雅嘎阿嬷很耐心地蹲在地上,看着每一个孩子在面前的画册中留下自己的图画。他准备了一些很老旧的笔,但都还能用,大家轮留着来,一张接着一张的画。
K画了一个名叫“马”的生物,长着四条腿,粗长的脖子,鱼一样的眼睛,还有浓密的毛发。
“我希望在我长大以后,能骑着一匹马去到大陆上。”
“要去大陆的话,骑马可是不行的哦,不过以你们的年纪,要出去还早得很呢,等真的到了那一天,阿嬷我可是会寂寞的哦!”
“雅嘎阿嬷也一起走吧!”
“哈哈哈!也许会呢!”
Z趴在一边的地板上安静的画着自己的画,他从画册上撕下了一张纸,很认真的上色。
“Z,你在画什么啊?”
“一块蛋糕。”
“一块蛋糕?为什么呢?”
“故事里的那些人,到了自己出生的那天都会用一块插满蜡烛的蛋糕来庆祝。”
听到这话,雅嘎阿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Z……你、你记得自己的生日吗?”
“原来这个叫做生日啊……”
Z冲她眨了眨眼睛。
“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
“那个金头发的孩子,好像保留了来到小岛之前的记忆,虽然我不清楚他对那部分的记忆保留了多少,但是,他毋庸置疑的在试探我和这座孤儿院的真正目的。”
“他是个孩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又不是。如果让他继续这样深入了解下去,我担心他潜在的记忆会全部苏醒,到时候,其他的孩子会不会听从他,或者同样也唤回了记忆,那么孤儿院的情况将会一团糟。”
雅嘎阿嬷在日记中这样写到。
他无意识地瞟了一眼桌上装有红色液体的注射剂,眼中忽闪而过一阵异样的坚决,但很快又变回了温柔无奈的目光,慢慢合上了日记本。
“雅嘎阿嬷的实验报告一直都没有送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有把试剂交给她吗?巴尔诺斯!”
“千真万确。”
“你过来……”
大祭司招手示意巴尔诺斯靠近,巴尔诺斯没有抗拒,一步一步慢慢向着祭司团走去,他似乎感觉到周围穿着灰袍的祭司们在用异样的眼光偷偷大量自己,这种感觉随着巴尔诺斯离大祭司的距离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强烈。
突然,两名祭司冲上去摁住了巴尔诺斯的脑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左胳膊就被狠狠的掰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我说过……不要做多余的事……”
“你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偷偷送药到岛上的事情,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哦,巴尔诺斯,议院的眼睛到处都是,而你却还敢在我们面前耍这种小聪明!”
大祭司一棍子敲碎了巴尔诺斯的一根手指,巴尔诺斯的嘴被祭司死死捂住,只能发出低沉的呻吟,然而还没等他叫唤太久,第二根手指也被砸碎了。
“这次算轻的……如果再有下次,丢的就是你的脑袋。”
祭司们松开疲软的巴尔诺斯,任凭他蜷缩在地板上痛苦的抽搐,没有人再靠近他一步。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巴尔诺斯,我派你再上岛一次!我要你亲自将药剂注射到那些杂种的身体里,然后!把雅嘎阿嬷给我带回来!那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只不过这一次,我会派个人跟着你一块儿去……那么,王国祝你,旅途顺利,巴尔诺斯。”
阴云再一次笼罩在孤儿院的上空,大雨如期而至。
雅嘎阿嬷坐在摇椅上给生病的孩子削着苹果,他手里的小刀磨得精亮,很清晰地倒映出她苍老而憔悴的面容。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露出这样的表情,困苦与疲惫在她内心压抑已久,她没有给孩子们用药,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自己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王国的命令不容置疑。
她将削好的苹果放到盘子里,不知怎么的,靠着背脊的火炉比平日更加温暖,让她好想睡觉……也许休息一下也挺好,雅嘎阿嬷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合上了眼皮。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在半空中留下很大一声雷鸣,低沉的回响在云层中攒动,犹如猛兽的低吼般阴冷骇人。
“那里就是孤儿院所在的小岛吗?”
书记官坐在船延上很仔细的记录着什么,他手里的笔杆子写个不停,还时不时的向巴尔诺斯发问。
只是巴尔诺斯一直一言不发,就坐在桅杆边上,捂着包扎好的左手发呆。
“巴尔诺斯先生,你也别太难过,只要你痛改前非,王国会看到你的忠诚的。”
“王国会看到我的忠诚……还是议院?等到这趟任务结束以后,估计你会接替我的工作,继续替长老们效力吧。”
“退休生活其实也没那么差嘛,像你这么年轻就能退休的人,别人可羡慕不来呢!”
“呐……我问你……”
巴尔诺斯突然盯着书记官的眼睛。
“你觉得他们有罪吗?”
“谁?”
“那些孩子们。”
“啊!你是说实验体。当然!当然!要我说,他们能为了王国的事业牺牲,而不是作为怪物的遗子活下去,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战争……不就是因为那些怪物,才赢的吗?”
“巴尔诺斯先生?”
“到底谁有罪……”
“巴尔诺斯先生!天哪!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能……亵渎银冠王的恩威!我要将你的言行记录下来!你这是叛国!”
“不用写了。”
巴尔诺斯趁着书记官写字的时候,突然窜到了他的跟前。
“你用不着回去了。”
“轰隆!”
又是一道骇雷,惊醒了睡梦中的雅嘎阿嬷。炉子里的火早就已经熄灭了,加上外边阴云密布,房间一片漆黑,根本分不清楚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雅嘎阿嬷摸索着点燃了一支蜡烛,她慢慢的走到窗帘前面,透过窟窿看到有一艘小船停在对口的海岸上。
莫非!
阿嬷的心头猛地一紧,转身拿起了桌上的小刀。她将小刀藏在自己的衣袖后面,左手端着蜡烛悄悄的推开了房门。
门板“嘎吱嘎吱”的打开了,她的脚步放的很轻,本就羸弱的身体几乎缩得跟猫一样,小心翼翼的向着走廊走去。
然而当她整个人踏出房门的时候,一个漆黑的身体,却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后,默默地盯着她。
阿嬷的身体恍然间停住了。
锋利的小刀从她的腋下猛的刺过来,刀尖在离人影只有几厘米的时候突然停住,烛光照亮了门板后面惨白的一张脸。
“巴尔诺斯!?”
“阿雅……”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雅嘎阿嬷一眼就注意到了巴尔诺斯手掌间缠绕的沾满血污的绷带。
“说来话长了……总之,我们先进去吧。”
“就你一个人吗?”
“就我一个人。”
雅嘎阿嬷将信将疑的跟在巴尔身后,随后轻轻地将门带上,又回到了房间里。
“那么,巴尔诺斯……告诉我,你是来杀我的吗?”
巴尔诺斯摇摇头。
“哼……果然,那些老东西还是想要自己动手,谁都信不过。”
“我是来带走那些孩子的……”
“嗯?!”
阿嬷感觉自己像是听错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好意思,巴尔诺斯,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你来干什么?”
“我来带那些孩子回大陆……这是议院的意思,我必须遵从。”
“是议院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你疯了吗!巴尔诺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在做正确的事……”
巴尔诺斯惨淡的一笑,他的脸色很不好,但死灰般的一张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却是打自心底的。
“你不也知道下场吗?”
阿嬷无话可说,她头一次无法对这个男人说出的话做出反驳,尽管她内心拼命的想要阻止,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下定了决心,那个“不”字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想怎么做……”
“这是我最后的旅程了,那艘船,能载多少载多少吧……”
“等我走后,如果议院的人来回收实验成果,别让他们得逞。”
“这些孩子,与其让他们变成王国的兵器,不如一死了之。我们救不了更多人,但至少不用让他们太痛苦。”
凄冷萧瑟的寒风拂过树梢,发出沙哑而低沉的哭腔,被风卷起的窗帘一层一层的向外隆起,惹响了卷帘叮叮当当的一串铜铃。
孩子们睡得正熟。
巴尔诺斯站起来很苦涩的扬了扬嘴角,临走前吃了一片放在盘子里的苹果。
“巴尔诺斯……一路小心……”
“我走了……阿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