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焦灼起来,现在就想飞奔回角宿,但心里也知道是没用的。
这场火来得太突然了。如果所有人都参加了祭天仪式,那么应该是没有人受伤的。
烧毁的,只有众人房中的物什。
这真的只是一次意外吗?
她正沉思着,就听到周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快看!靳一心前辈出招了!”
宋淇月抬头,只见靳一心站在一块被扑灭的残垣之上,弯着他的玄铁弓,向火海中射出了数箭,箭矢瞬间便淹没在大火中,发出“嗤”的声音,但却没有减轻力度,反而贴着地向前滑行了数里。那箭有成年男子的臂膀那么粗,所至之处都冒着白烟,竟生生划出数条向大火中心延伸的小路来。
宋淇月听到秦纨灵在身后小声惊叹道:“‘敛冰粉’!”
“什么冰粉?那不是吃的吗?”有人疑惑地问道
秦纨灵道:“不是的,这敛冰粉是丹溪翁所研制,常作缓解伤口疼痛之用,若配合蓟草、艾叶、槐花等祛瘀止血之物,可生奇效。因其遇热会冒出白烟,故而有时也被做成传递信号的弹丸。”
她喃喃道:“……完全忘记了它……”
那人又问道:“既然它能灭火,为什么刚才不干脆多倒一些呢?”
秦纨灵解释道:“因为它是冰雪草制成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明了于胸。冰雪草正如其名,生长在雪山之上,五十年一轮回,极难采得。
如今靳一心以敛冰粉灭火,定然是用蜂蜜一类有黏性的东西将其沾在了箭头之上,这才能在减少用量的同时,又发挥最好的效果。
但它居然能不被大火侵蚀,确实出人意料。
靳一心放下大弓,朝着一旁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十来个身着劲装的人扛着水桶,踏着小道冲了进去。
……
约两柱香的时间后,这场声势浩荡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除了高塔和各宿的大殿之外,所有的苑舍都被烧毁了。众人暂时被分批安置在大殿之中。
各宿的人数本就参差不齐,救火之时无人调度,早就乱了阵脚,一时离自己苑舍甚远的也大有人在,而且不少都受伤了,自然管不了那么多,都搬进了附近的大殿之中。所以各个殿里人员十分杂乱,举目望去,竟看不到几个熟人。
秦纨灵帮着,将那受重伤的少年扶进了壁宿的大殿,便和宋淇月等人一齐继续向里走,寻找可以暂做休憩的地方。
殿中满是走动和小声说话的窸窣之音,虽不吵闹,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安静。
几人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喊他们的名字。
“淇月!纨灵!”
正是丁珏风。
众人都是一喜。
“小珏!你刚才去哪了?”秦纨灵赶忙迎了过去。
丁珏风却没答话,而是引着众人走到了一个角落之中,左右看了看,才开口道:
“我怀疑,凤凰台内有歹人出没。”
这话不像是没来由的。几人俱是一怔,即刻便围坐了起来。
宋淇月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道:“这你如何得知?”
她心道,难道这场大火真的不是意外?
洛书亦道:“你看到了什么?”
丁珏风原地坐了下来,继续小声说道:“我刚上得山来,就被宿星李坚看见了。他知道我功力不济,便想带我先来到大殿中安置。我自是不愿意的,便想了个法子溜走了。
“我知道在咱们青龙的尾宿附近,有一偏僻的地方开了一口水井,便想过去打水救火。那地方因颇为陡峭,所以人迹罕至。谁料我刚刚行至那里,突然听到说话的声音。”
丁珏风回忆道:“我立刻就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只听到一个声音说:‘那些东西都烧干净了吗?’,然后另一个人回应道:‘行了!收手吧,都有人受伤了,事情已经够大了!’”
此时殿中熙熙攘攘,丁珏风转述的这几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让几人一惊。
秦纨灵嗫懦道:“……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蓄意纵火吗?”
北国干燥,台内诸人都知道山火的可怕。在祭天仪式之前,慧明大师更就此事亲自强调了无数遍。
更何况,凤凰台高手云集,各世家子弟也不是吃干饭的,要说有谁,在烧寒衣时不小心引起了大火,居然没有一个人及时发现、制止,偏等到火势不可收拾时才行灭火之事,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宋淇月看了看洛书和叶吟束,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早就有所怀疑了。
丁珏风续道:“听到这儿,我就觉得不对,忍不住伸出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其中一个刚好被树挡住了,看不到什么;另一个则正侧身对着我。”她描述道:“那个人蒙着脸,身材中等,但是十分健瘦挺拔。”
叶吟束问道:“像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丁珏风愣了一下,右手悄悄地在背后摸了一下那把重剑,然后镇定的说:“……想不起来了。”
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
她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洛书。
众人沉默了一会,宋淇月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了秦纨灵的胳膊,急切地低声问道:“药谱!你把药谱拿出来了吗?”
叶吟束奇道:“你是说秦氏药谱?”
洛书亦道:“这种东西纨灵自然是随身带在身上了,难不成还在屋子里吗?”
宋淇月没理他们,只对着秦纨灵说道:“纨灵,我说的药谱就是你书架上的那本无字书,我上次去你房间时看到的,那是秦简思前辈留下来的秦氏药谱吗?你把它拿出来了吗?”
秦纨灵被这一连串问题唬得怔住了,想了好一会才理清楚其中关系,片刻后,她看着宋淇月,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不,书架上的那本是我的障眼法,这一本无字之书,才是先父留下的、那所谓的,秦氏药谱。”秦纨灵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发黄的书,道:“因是先父遗物,我时时阅览,故而一直随身带着。”
洛书松了一口气。
秦纨灵随便翻了翻那书,秀气的眉轻皱了一下,竟流露出无限的伤感和困惑。
她将它展开放在地上,边让出空间来好让周围的几人看到,边自嘲到:“这‘药谱’,是从收养我的三长老那里得来的。三长老送我入凤凰台之前将它给了我,说是在先父被赶出秦家时,由族长在他怀中搜到的。但十几年来,族人皆知它是一本无字天书,想了许多办法,仍无人能参透其中奥秘。渐渐地,这本药谱也就被雪藏在阁楼之中,没有人关心了。”
秦纨灵慢慢地翻了一页,只觉得它的纸张薄脆至极,好像下一刻就要破了。
她继续道:“三长老将它从阁楼中偷偷取了出来,珍惜非常的交给了我,说是其中必有玄机,而我作为‘药痴’之女,定能明白。”
“自从拿到此书后,我几乎每天都要翻个几遍,无论是火烤、水泼,甚至是用碳灰涂抹,我都试过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不管什么方法……它却始终没有一点反应,仍是空白的。”
她心口堵得慌,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今日寒衣节,人们都说阴间的鬼魂能收到冬衣,那么应该也能收到冬衣上的消息吧?……所以,我在寒衣上写了此事,盼望将它付之一炬之时,九泉之下的爹爹告知我他的用意;能告知我——他多年来的心血,怎样才能不付之东流……”
她说至此时,已然近乎哽咽了,既痛心秦简思当年的遭遇,又愧疚自己没什么本事,竟看不透爹爹唯一遗物的玄机。
一旁的丁珏风轻轻拍了拍她近乎发抖的双手,没有再说什么。
宋淇月一时也难受起来。
她想到了几日前被秦浣嫣打碎的瓷枕,那是她从小枕惯了的。宋渊启亲手包给她时,曾提了一句说,过世的娘亲也非常喜欢这枕头,叫她好好保存。
没成想,刚入台不久,它就被碎了个稀烂,甚至连里面掉出来的史书也没能保住。
她平了平自己的心绪,安慰道:“还好你把它带在了身边,这才得以保全。只要这书还在,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其中的秘密的。”
几人都了解死别至亲的哀恸,这会儿看见秦纨灵如此,也都不觉抑郁起来。
正当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的叶吟束“啪”地展开了扇子,在怀里摸索了一番,也掏出了两本书,往地上一扔,道:“说起来,虽然这大火起得突然,本少侠还是从房中抢出了几本出来,这可不容易,你们好好看看罢!”
他是几人中唯一双亲健在的,本性又乐观随意,如今虽能感知到这阴沉的气氛,却不愿意沉溺其中,便摇着扇子,一边卖弄地看着那两本书,一边偷偷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宋淇月低下头来,只是一愣,伸出手去拿了一本,立刻就瞪大了双眼道:“史书!你把我房中的史书抢出来了?”
她一时欣喜无状,整个人都凑到了叶吟束面前,语气激动地问道:“怎么就这么几本?我记得足足有十几本呢?”
叶吟束眯着那双狐狸眼哼了一声,刚想说话,就被洛书打断了。
洛书道:“什么史书?……难道是那日叶吟束提到的,所谓禁书吗?”
宋淇月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他,只是就着殿中昏暗的烛火,拂了拂书上黑色的灰炭。但无奈总还有一些粘附在其上,怎么抹都抹不掉。
不过这都是小节。她还是为这失而复得感到高兴。毕竟这不仅是爹娘的东西,似乎也和目前这情况有着隐隐约约的联系。
退一万步来说,她私心里,非常敬佩写书和作批注的那两个人。看这书中所记甚为隐秘,这很有可能是唯一得以保存下来两本,自然意义非凡。
她抬头瞄了叶吟束一眼,心道:危急时刻,他竟然还想得起来一点正事,也不是完全无用的。
想到此处,宋淇月觉得他嘚瑟的样子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几个人抬着一个粗糙的担架冲了进来,嘴里喊着:“哪位少侠懂医术?”
秦纨灵一听,立马抹了抹泪,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