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淇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杲卿只觉得这双眸子格外干净,他别过头,盯着天边的一朵白云道:“……旁的女子恨不得一天换三套衣服,间或插簪戴金的,轮着摆样子,而你这身衣服永远拖拖拉拉,是不是得有十天没换了?”
“……你——”
宋淇月一时语噎。
这个“特别”,到底是夸赞还是嘲讽?她有些气结,回嘴道:“你这身绿衣还不是从未换过?”有什么资格说我?
杲卿一愣,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服,试探性地问道:“……这是绿色?”
废话。
宋淇月翻了一个白眼。
杲卿又道:“……那,我们初见那日的衣服,又是什么颜色?”
宋淇月看着他,干脆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不耐烦道:“你是傻了吗,不都一样?”
杲卿被她摸个正着,一时更加愣怔了:“你你你——”
“‘你’什么!”宋淇月气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不过碰了你一下,那是什么表情?”
杲卿:“?”
宋淇月懒得和他啰嗦,摇摇头冲进了人群,试图把丁、秦二人‘救’出来。
她们三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游幽并就到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相对抬起,“蹭蹭蹭”地磨了磨——那是一对钢爪。
秦纨灵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看来知道他们遇熊一事的,不仅是台内的弟子,还有一众先生。
游幽并向来不废话,劈头点着丁、秦二人道:“你们上前来。”
宋淇月差点本能地拽住丁珏风的衣袖。
后者定了定神,拉着秦纨灵走了过去。
全场鸦雀无声。
丁珏风拖着秦纨灵,警惕地向游幽并行礼——果不其然,她还未做完动作,就听“锃”地一声,一只钢爪堪堪从她鼻尖略过。
这一下也惊醒了秦纨灵,她仿佛又回到那日的大雪中,几乎想拔腿就跑,看着丁珏风的背影,又强行冷静了下来。
丁珏风久病初愈,行动尚不及常人,又何谈面对素有“勾魂手”之称的游幽并?
她只得躲。
但游幽并本就以轻功和暗器闻名,此刻怎饶得过她?
还未过两招,就听“嘶”地一声,丁珏风痛叫,捂着右臂迅速退了两步。
游幽并利爪带血,这地方又阴冷晦暗,一切仿佛真是当日重现。
秦纨灵颤抖着射出一箭,瞬间便被打落在地。
游幽并讽刺地一笑,挥爪向二人扑来。
丁珏风立刻张臂回护秦纨灵,不防又挨了一下,直疼得咬紧了牙关。
秦纨灵眼见她再三受伤,不由又想起那日的事,又愧又恨,毫无章法地向游幽并连射三箭。
游幽并一爪拂落,对她道:“你就这点本事吗?!”
秦纨灵气极。她和宋淇月都爱看书,此时心下闪过数种招式,自己却没一个试过,当下做起来自然是不伦不类。
若是有人懂就好了。
她绝望地想到。
要是有人能用,我就说给他听……
等等!
她把目光投向丁珏风,神思一下顺畅起来,立刻喊到:“坎六兑二!”
丁珏风一愣,瞬间明白过来。她踏着“飞鸿”之步,向右腾挪两步,绕到游幽并左方后,执剑刺出!
游幽并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但沛然不动,仅以钢爪击之,借力向另一边飞出。
众人心知斗到了关键之处,游幽并又性情乖癖,恐有池鱼之殃,早已躲到了旁边的林子里,只余宋淇月一人仍在不远处不放心地张望。
秦纨灵不断向丁珏风喊着步法方位,两人配合无间,倒也挡下了那么几招,刚要松口气,游幽并突然身形暴涨,一对钢爪如鹰,掠空向秦纨灵盖去!
……感情他之前还算手下留情。
秦纨灵倒地急滚,心砰砰跳着,觉得这怕是自己做的最熟练的动作了。
丁珏风横剑出袖,向游幽并腰侧空门击去,以期他躲避而收手,没成想一只钢爪看也不看便狠狠一击,正中她肩头。
秦纨灵曾被棕熊一掌打在右臂,此刻不由感同身受地尖叫出声。
她顾不得那么多,拿着箭弓便狠狠地打了过去,也不管击中了何处,挣扎着便向丁珏风跑去。
游幽并在身后动也没动,干脆利落地掷出一只利爪,一下便打中了秦纨灵的左腿,她痛呼一声,随即扑倒在地。
众人惊骇。
“够了!”
宋淇月直冲上去,“嗖嗖”发出几针,直打游幽并各处空门,横臂挡在丁、秦二人面前,怒道:
“你身为师长,怎可下如此重手!这还是讲学吗?这是杀人!”
林子里的众人纷纷怔住,安静了片刻,又马上窃窃私语起来。
杲卿靠着一棵大树,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游幽并慢条斯理地拔出一根蓝幽幽的银针,连看也没看便扔到了地上。
他嘲讽道:“南针也用淬毒之器?小姑娘,你不怕折了宋渊启的侠名么?”
宋淇月懒得解释。
她小心地扶起秦纨灵,又查看了一下丁珏风的伤势,这才冷冷道:“有侠义的折不没,无正气的也糊不上。”
“淇月!”秦纨灵急忙小声阻止道:“别再说了!我没事的——”
丁珏风也握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宋淇月咬了咬下唇,也不看游幽并的神色,搀扶着她二人就要回去。
“站住。”
游幽并轻声道。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宋淇月转身,警惕地看着他。
他卸了钢爪,提在手边向三人走了过来。
秦纨灵不由打了个哆嗦。
只见他细细地打量了自己和丁珏风一眼,突然向二人肩头捏去。
宋淇月急忙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叫道:“你干什么!”
游幽并冷哼一声,似乎是嫌她太烦,如疾风电闪般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宋淇月瞪大了眼睛,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游幽并表情冷淡地继续向二人迈了一步,如鹰爪的枯手迅疾地按了她们身上的几处骨缝。
秦纨灵没什么感觉,丁珏风却直接痛呼一声,弯了腰缓缓蹲在地上,疼得额角冷汗直冒。
秦纨灵大惊:“你怎么了?”
游幽并沉吟不语,神色间竟有几分了悟。良久,他冲着丁珏风点了点下巴道:“你——”
秦纨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以后都跟着我吧。”
“……啊?”
秦纨灵一愣,一旁矗立如石的宋淇月也满脸的迷惑。
丁珏风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想起半个月前,风清月朗的某个晚上,洛书非要自己也跟着来听学。她疑惑问时,那少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总归是有用处的。……”
——他都知道些什么?
丁珏风思虑片刻,随即抬眼看着游幽并,轻声道:“但我已经拜了别的先生为师。”
游幽并摆手道:“无妨。不必叫我师父,麻烦。”
丁珏风没再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就地虚嗑了三个头。
——这是拜无名师的礼仪。
秦纨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见她这么做,赶忙也跪地拜了三拜,十分不成样子。
游幽并一把扶住她,淡淡道:“你这姑娘不适合跟着我……你拜了谁?”
秦纨灵被他箍得手臂生疼,又不敢抽回来,听到此问时不由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啊?是——靳一心前辈。”
游幽并皱眉:“靳一心?你拜他做什么?正经别管他,去找陈清那个老头儿才是。”
说着,也不管秦纨灵什么表情,又转向震惊无比的宋淇月,嘲讽地笑问道:“你呢,可还愿意做我徒弟?”
宋淇月把一双杏眼瞪得大而又大,满眼都写着三个字:
不!愿!意!
但是她说不出话。
游幽并好像也没有要给她解穴的样子,只是静静等了片刻,又道:“既不语,那便是默认。很好。”
?好个头!
宋淇月气得肺疼。这人收徒都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但她还是说不出话。
游幽并看了三人一眼,又看了躲在林后认真看热闹的众人,眼如深渊,竟一言不发,挥挥袖子转身离去了。
“前辈!——”
秦纨灵急忙叫道——宋淇月的穴还没解呢!各人点穴手法不同,她可不敢随便去动。
正惶惧之时,杲卿慢慢走了过来。
他先是围着宋淇月传了一圈,在她恼恨的眼光下施施然整了整衣衫,然后才对着秦、丁二人道:“不必着急,他既然就这么离开了,那这封穴的时间必然是有限的,你们静等一会便是了。这次讲学想来已然结束,我们就暂且作别了。”
他看住宋淇月,眼神流转,轻笑道:“望下次,你能好好看清楚,我到底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秦纨灵:“……?”
说完这句不知所云的话后,杲卿拱拱手道:“后会有期。”转身便走了。
秦纨灵又急又慌,带着满身的伤,和丁珏风一起直等了一个时辰,连看热闹的众人都散去了,宋淇月才能动弹。
日薄西山,山间冷气沛然。她双腿僵硬,吐出飘到嘴里的一根头发,愤然道:“这个贼老头儿!”
扶住树休息了片刻,又愤然道:“那个贼小子!”
秦纨灵:“……他好像对你关注得紧。”
宋淇月:“呸,不过是只绿螳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