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纨灵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赫然是一头棕色的大熊。那熊足足比人高出一倍,被毛粗密,肩背隆起,巨嘴微张,隐约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向下滴滴答答留着涎水,在风里散发着恶臭的味道。这棕熊前掌厚重,爪尖约有一寸长,正摇摇摆摆的走来,离二人不过十步左右的距离。但见它原地停顿了一下,廊柱一般的双腿震得大地一阵颤抖。
——这未免,太过于,学以致用了一些……。
丁珏风和秦纨灵在原地呆住了。冷风中似乎混杂着血腥的味道,冻得丁珏风一个哆嗦,顿时清醒过来。
她耳边突然响起游幽并嘶哑的声音:
……
“……若遇虎罴等巨兽,就你们这点本事,何堪搏斗?赶紧跑便是了。”
……
丁珏风痛恨自己如此后知后觉。她心内大骇,只觉得手脚酥麻,似乎已经完全冻僵了,强忍着几乎要冲出口的恐惧之情,猛的一推秦纨灵,叫道:
“快跑!”
秦纨灵愣愣的看着那巨熊,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如今天寒地冻,怎么会有棕熊出没?
丁珏风看她浑然不动,不由大急,一边拽着她,一边拔高了音量吼道:“愣什么!快跑啊!”
秦纨灵被她扯得一个趄趔,这才醒过神来,连忙转身想跑,无奈实在太过害怕,双腿竟不听使唤,才断续的跑了几步便跪倒在雪地里。
那棕熊业已听到丁珏风的吼声,它不耐烦的晃动着,似乎被激怒了一般,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巨掌随便一挥,便拍塌了那纯钢制成的兵器架。
丁珏风拉起秦纨灵转身便跑。雪地里实在难行,她带着秦纨灵好不容易靠近树林边缘,飞身踏上一旁的树干,感觉一颗心怦怦直跳。此时已经顾不上方向正确与否了,只要离那棕熊越远越好。她心知以自己和秦纨灵的功力,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到底是少年人没有经验,白白错过了逃生的可能。
巨熊看两人逃开,仰天怒吼了几声,随即大踏步的追来,震得周围树上的雪全都簌簌落下,倒是多少遮盖了一些二人的踪迹,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秦纨灵被丁珏风带着跑了几里地,才慢慢恢复了双腿的知觉,但为时已晚。二人虽然已经施展轻功,拼尽了全力发足狂奔,但仍绝望的发现棕熊比他们更快。它在雪地中依旧疾如奔马,没多久就一掌掴到了二人身后。
丁珏风拉开秦纨灵,转身挺剑而上。
……
“……若真的太蠢没跑的了,先击足颈,断其步伐。”
……
她一招“劈山”趁势而下,本欲刺它一足,却不防那熊俯身挥掌而过,反倒正中那巨熊的掌心,浑浊的鲜血顿时狂流而出,那棕熊痛得大吼一声,另一只巨掌猛的轮了过来。
还好丁珏风练习重剑也有段时间了,手握剑柄的力道比旁人大了几分,这才没失了兵器,但也因此虎口崩裂,疼得她鼻子一酸,整个人飞了出去。
秦纨灵大惊,情急之间也来不及多想,只有弯弓搭箭,一下刺穿了丁珏风肩膀处的衣衫,勉强将她钉在了一棵树上。
丁珏风反手一剑刺中树干,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那巨熊张开血盆大口,眼见又要一爪劈来,秦纨灵避无可避,只得原地矮了身形,向一旁滚去。
棕熊一击未中,更是盛怒,狂吼起来,急速前奔几步,一掌拍倒了一旁的树干。饶是秦纨灵躲得快,也被一根粗大的树枝狠狠打中了右臂。铜弓应声而落,她痛得蜷缩起来,忍不住大叫出声,那棕熊的脚掌宛如一面大鼓,眼见就要砸在她身上,她虽尽力向一旁滚去,但毕竟为时已晚,只得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正在此时,丁珏风迅速从一边的树上跳下,毫不犹豫的一下将秦纨灵踢到旁边,对着棕熊抬起的脚用力挥出一剑。
这一剑本没有空间发挥什么威力,但丁珏风杀红了眼,也顾不上什么招式,只是拼尽全力,将师父教过她的最基本的一“刺”使了出来。那棕熊吃痛,将脚掌倏然往回一缩,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
丁珏风趁这个机会扶起秦纨灵,转身又要跑,那棕熊哪里肯?丁珏风只觉得背心推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拍碎了一般。她被打得高高飞起,在空中“哇”的呕出一口血来,随即便摔倒在地上。亏得她在这时候还没有放弃,反而完全抛却了恐惧,多出一些拼命的疯狂。她的真气本来已经全都耗尽,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此刻竟觉得从丹田又暴涨出一股力量。
丁珏风听着身后的声音,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奋力飞出一剑,正中那巨熊的左眼!
巨熊大吼一声,一掌打断插在眼中的重剑,痛得坐倒在地上。
此刻,丁珏风的剑已断,秦纨灵的铜弓不知遗落何方;两人又都受了伤,打是打不过,跑也跑不了;而巨熊却只是瞎了一只眼睛,正是暴怒无比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将二人一掌毙命。
秦纨灵苦笑。她虽然万分担心丁珏风的伤势,但是束手无策。没想到自己刚入台没几天,就要稀里糊涂的丧生于熊掌之下,不知见到爹娘时该如何解释呢?
她正闭了眼心灰意冷的乱想着,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呼哨,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他一扬手抛出一只巨大的银色网兜,带着“铃铃”的响声,直直的便向那棕熊头顶套去。棕熊失了一只眼,视物正有些偏差,它一掌向那人挥去,却堪堪被躲开了。那人飞身而起,一手扯着网兜,围着巨熊在几棵树间绕了三圈,便牢牢的将巨熊缚于网内,干脆利落的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打了个结。
他纵身跳下,拍拍手,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扶起了最近的秦纨灵。
秦纨灵死里逃生,但心中对丁珏风的担忧远胜过一切,她连这人的面容都没看清,就立马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挣扎着拉他过去查看不远处丁珏风的伤势。
那人来到已经痛得昏迷的丁珏风面前,不知道往她嘴里喂了什么东西;然后搀着她坐在地上,双掌推出,开始为她疗伤。这样过了片刻,丁珏风突然吐出一口血来,随后狂咳了数声,便慢慢醒转过来。她只觉得胸中犹如火炙,一股暖流正向已经冰凉的四肢百骸流去。她一抬眼,便看到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的秦纨灵,她正透过满头满脸的尘土担心的看着自己。丁珏风心里少有的一乐,竟冲她微微笑了一下。秦纨灵怔住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丁珏风活动了一下,一转身,便看到身后的男子长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原来是他。她恍然明了,记忆一下回到了进山门那天。
丁珏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抱拳,一揖到底。
那人一笑,将她扶起,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
秦纨灵抹了抹眼泪,这才正眼向他看去。
这一看却是一惊。
她从来没见过哪个中原男子有这样一双眼睛,在漫天单调的大雪里更显得流光溢彩,比叶吟束那双带着媚色的眼睛更为炫目,让人无端觉得适才的危机都只是一场暗淡的梦。
细看之下,这人右眼眼角处,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为刚才那种不真实的美丽平添了一段人间的风尘。
她竟看痴了。
林炽脚尖将地下的剑柄一挑,笑道:“虽是断剑,总比没有好。”丁珏风一把接住,却是向后退了一步,才向他拱手道谢。不知道为什么,她虽十分感激他,但总觉得此人透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丁珏风回想起适才发生的事,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倾城山虽深,但是如此巨大的棕熊也是难得一见;而演武场不远处就是他们的屋舍,此处怎么会出现棕熊呢?
“雪这么大,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林炽掂了掂手里的金玲银网,弯着唇笑了笑。那棕熊正在其中兀自挣扎着,又抓又咬,十分可怖。但无奈银网十分坚韧,它始终都难以脱逃。
只听林炽说道:“下次可不知道谁能来救你们了。”他说着感觉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便俯身扫开了一层雪,摸索一阵,拣出了一把金黄色的物件——原来是秦纨灵的铜弓。
他左手把玩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小巧的弓箭颇有意思。抬头正遇上秦纨灵那直直的目光,便一笑,扬手把弓扔还给她。
秦纨灵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去接,竟没接中,又落到了脚下。她不禁大为窘迫,一下便红了脸,一面暗骂着自己,一面低头去捡。谁知刚刚弯下腰,却见一只手在自己之前拿起了弓,稳稳的递到她面前。
那手骨节分明,关节处泛着白色,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明晰可见。一片雪花落在其上,晶莹剔透,还没看清就迅速的融化了。
她似乎感到有温暖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在眼前蔓延起一片白雾。她再次愣住了。
那人似乎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感到害怕,便反手将弓放在了她手心,还没等秦纨灵反应过来,他指尖就不经意地掠了过去,没留下任何温度,立刻就消失在了秦纨灵的视线里。
她有些茫然的抬头,却只见到风雪中的一个背影,没多久便淡化了。
——他是谁?
秦纨灵正出神,只听旁边一个声音叫道:“……纨灵?”
是丁珏风。她正在一旁有些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秦纨灵急忙收回思绪,回答道:“没什么。”
丁珏风和她都浑身伤痛,此刻便也不再追问,互相搀扶着慢慢向苑舍走去了。
大雪未歇,但似乎减弱了阵势。
秦纨灵的右手在衣袖下紧紧握了握那弓,觉得今日的雪实在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