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天,陈依很少去打谷场,自上次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整个队伍的精气神已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很多东西,欲速则不达,是时候沉淀一下拉。
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黑云寨外扩之战已迫在眉睫,他隐约能感受到,或许就在这几天了。
对此,陈依是无所谓的,沙家兄妹他不担心,黑云寨的实力更是毋庸置疑,以有心算无心,首战,必能告捷。
至于他担心的,那也不是现在就能解决的,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说不定呢?尽人事,听天命吧!
日子一下又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教书,训练,等待,除此之外,再无新鲜。
这日,整个山寨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不仅所有人被禁止外出,就连学堂,也被勒令暂时停业歇课。陈依心里清楚,那一天,终于来了。
课停了,训练自然也终止了,那些学生被‘禁足’在家里,和山寨里所有人一样,满怀期待而又稍显担忧的盼望着卫队凯旋。
他们心里明白,无论成败如何,待卫队归来时,伤亡总是不可避免的,若不幸落到自家头上,或披麻戴孝,或端水熬药,作为男人,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每个人都在忍受煎熬,每个人也都选择沉默,整个山寨,除了陈依之外,每家每户都暗中准备好了白布,这是她们对丈夫的忠贞,也是他们对父兄的承诺,更是他们对命运的屈服。
也只有真正感受过这种气氛后,陈依才明白,活着,本身是一件多么奢侈的恩惠?而打仗,那是要死人的!
大家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他们的沉默,也不表示愿意接受,只不过大多时候,纵使知道,纵使不愿接受,也未必由得了自己而已。
陈依突然顿悟,一个人想要的不能太多,在没有做出成绩之前,这个世界是不会在乎你的自尊的。黑云寨如此,学生们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了?
五天后,队伍终于回来了,陈依跟着大家一起,到寨口去迎接勇士们凯旋。
远远的,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群头戴白巾,肩扛草席的壮汉,跟着他们后面的,是以沙昊威为首的六个当家,中间之人大多闷头走路,很少有人交头接耳。沙瑾萱独自一人骑着白马,吊在后面,那张被纱笠遮住的脸阴沉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随着白色映入大家眼帘,悲伤便止不住在人群中蔓延,每个人都想要尽快知道结果,却又害怕不幸突然降临,嘤嘤的哭泣声,不时飘荡在人群周遭,此情此景,是人都难免心生凄凉,陈依自然也在所难免。
队伍越走越近,大家自发的让开了一条回家的路,勇士们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沉默着往里走。
沙昊威六人骑在马上走到寨口,便纷纷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向大家鞠了一躬,而后又牵着马,默默的跟了上去。
直到整个队伍全部走进山寨,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这种压抑到极致的悲壮,代表了西北的苦难,也显示出西北黎民的伟大。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陈依回到自己住处时,便马上找出纸笔,欲给亡者书一封祭文,这是他目前来说唯一能表达内心那份敬畏的方式。
“大安康平二十二年,秋末冬未,黑云众勇归,流放者陈依,于西北敬奠,告诸英之灵:
呜呼,夫生于天地间,上忠天子,中孝高堂,下幼儿女,怀大义于纲常,携匹夫于萧蔷,壮忠勇于匪寇,可谓之大丈夫矣。今不幸崩卒,以血肉之躯卫家宅安宁,化凌云壮志护山河无恙,其行可歌,其志可颂,皇天后土,人神共鉴!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世人,活即死,义士,死亦活,冥冥大道不弃汝,拳拳人心难忘君!凶贼之下,活己者,己不独活,活众者,与众共活之,夫活天下,天下亦忆之。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青山矗立,不堕凌云之志。此为大丈夫也!
……
英魂长逝,吾辈悲痛,黄泉路远,勿忧。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言为诺,安息!
……
呜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呜呼哀哉!尚飨!”
一口气将之写完,陈依把它收进怀里,随后便回屋睡觉去了,逝者已逝,缅怀成了唯一的方式,或许只有睡着了,人,才是人。
第二天,伤亡情况终于公布了。
整个山寨卫队,亡十九人,伤百十七,其中重伤者四十,皆为残废,此疫,相较于双方实力,可畏惨胜。
这个数据是马鸿涛过来告诉他的,而他的父亲,也不幸成为阵亡者中的一员。看着他憔悴而悲痛的神情,陈依没有说什么,只默默的搂了一下他的肩膀,告诉他回家安慰好母亲,自己这里,暂时不用再来了。
送走马鸿涛,陈依决定去找沙瑾萱一趟,除了将昨日写好的祭文交给她之外,顺便打听一下实情,在他看来,此次行动,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不应该啊?
没走多久,他就到了。沙瑾萱作为一个寡居之人,在大安,本是严禁男子单独登门的,可这毕竟是山寨,加之她本人的地位特殊,所以在这方面倒不用太过回避。江湖儿女嘛,没那么多规矩!
走到门口,向看门的女侍通报过后,陈依就站在门口等着。
沙卫民作为义子,就住在旁边,值此特殊时刻,自然是陪着自家义母的。两人正说着什么事了,女侍进来了,“启禀小姐,陈先生求见。”
他来干什么?
这是两人共同的第一反应。
“让他进来吧。”沙瑾萱吩咐道。
女侍闻言退了出去。
少顷,陈依在女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出于礼貌,没有四处张望,然而内心的好奇还是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刚进来,沙卫民便迎了上来,见礼道:“见过先生!”
陈依点头示意,随后朝沙瑾萱拱手道:“见过沙姑娘。”
沙瑾萱回礼,“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陈依自顾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沙卫民作为小辈,出去给二人看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