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依这么一通白呼,场上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众人都被他这通操作搞得有些懵,这和印象中的读书人似乎有些不符啊,他不是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吗?或者一身正气,满口仁义道德,然后追求一个杀身成仁,誓不与自己这帮人为伍。
可看此人这架势,哪有一点读书人的气节,活脱脱一个久历绿林的惯匪做派啊。
沙昊威对此倒是不足为奇,从京城一路走来,面对陈依时而洋洋洒洒,时而小心谨慎,时而贪生怕死,时而视死如归的矛盾做派,其早已习惯,并且在妹妹沙瑾萱的提点下,派人仔细打听了一下他的过往经历,无论是他,还是自家妹妹,都一致认为此人心中必有锦绣,只不过年纪尚轻,一时陷于困境,不懂如何施展罢了。
这也是自己为什么一力主张邀其入伙的原因,在沙昊威心里,他从不认为黑云寨是土匪窝,自己也不是所谓的山大王,之所以如此,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假如有一个像陈依这样有些名气的才子加入,便可以凭借他的声名洗脱匪气,博一个民间义士的名声,好为将来某一条出路。
毕竟,谁都不愿意当一辈子的山贼,迫于生计,武装自卫是一回事,能够回归朝廷,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安子民又是另外一回事。而在整个社会,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划分权利是掌握在像陈依这样的读书少手中的,他们可以把你说成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匪寇,也可以将之解释为勇于反抗异族的义民。同一件事,定性不同,说法和结局往往天差地别,最终目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陈依,恰恰有这种资格,因为他的名气,更因为他的能力。即便沙昊威兄妹通过探子回报的消息知道了他早已被奸人所害,不仅夺了功名,还被半途截杀,差点丢了性命,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对陈依的期望!文人的事情,他们不懂,只要陈依能代表读书人为他们正名就好,他们要的是他的才名,要的是将来能够向世人展示自己这边心怀朝廷,执礼厚待读书人的忠厚形象,至于陈依身上背负的罪名,他们一远在西北边陲的普通百姓,哪里会知道江南那么远的事情?
陈依可不明白沙家兄妹这番计较,也一直很困惑对方为什么非得要自己入伙不可,此时见没人回应自己,刚准备重新组织一下语言,然后再接着打招呼时,沙昊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拳给他回了一礼,声音洪亮的向众人介绍道:“此人便是我先前同诸位弟兄们提过的陈依陈先生,来来来,大家相互之间认识一下,以后都在一个锅里盛饭吃,可千万不能生分了。”
他话音刚落,老六鹿川,老四马超便立马站起来,笑着跟陈依见礼。
随后,龙彪也站了起来,“久仰陈先生大名,龙某粗人一个,礼数上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请先生见谅!”
沙葵和熊春见龙彪表态了,也跟着从座位上起身回礼,比之前面几个,态度更是亲近,先生长,兄弟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在互相寒暄了。
陈依又是一阵迷惑,这唱的是哪一出?
沙昊威见大家都照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了,心里很是高兴,也不管陈依是否答应,自顾走到他身边,拍着陈依的肩膀,依旧豪爽的大声道:“陈兄弟,从此以后你就是黑云寨的军师了,哈哈……你放心,我沙某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绝对不会亏待自家兄弟的!”
接着,他大手一挥,之前替他递信的随从立马站了出来,恭敬的立在一边,等候其吩咐,陈依抬眼望去,正是一路带着自己来到西北的马六。
“马六,吩咐下去,让大家准备一些黄纸鸡血。”
“得令!”马六得到指示,片刻不敢耽搁,快步走出聚义厅。
马六刚走,陈依却是不能再装糊涂了,他虽然不明白沙家兄妹葫芦里埋的是什么药,但有一点很确定,无论如何不能入伙,否则便一切都完了。
“大当家的,再下一介书生,文不成,武不就,可不敢高攀诸位头领,这烧黄纸喝鸡血的事,怕是不可为?”
他这刚一说完,先前本就憋了一肚子委屈的鹿川不乐意了,为了陈依的事被沙葵和熊春一通奚落,也就认了,如今倒好,自己这边刚定下调子,他还拿捏起来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这书生怎地如此不知好歹,当家的这是看得起你,要换做旁人,早一刀送你去见阎王爷了!”
说完,锵的一声拔出腰上的佩刀,用力拍在桌上,威胁道:“歃血还是见血,你自己选一个!”
陈轩看着桌上明晃晃的大刀片,很想认怂,可一想到湘儿,他就没办法说服自己为了保命而委曲求全,生命诚可贵,没人不惧怕死亡的威胁,自己不过一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此情此景,要说心里不畏惧那是骗鬼的。可人的一生总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简单的用生死去衡量的,它不一定比生命重要,但一定值得你用生命去呵护,对于陈依来说,让他就这么放弃报仇的希望,属实办不到。
“君子固穷,然富贵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头领若不怕脏了宝刀,在下三尺怒血,洒了便是。”语气极为感慨,再不复之前那般唯诺,他这一下,倒把鹿川给镇住了。
又何止是鹿川,其余几位当家的,包括沙昊威以及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其身边的沙卫民在内,都被这番话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瞧这书生往日的做派,不似这种大义凛然的人啊!
陈依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入伙是决计不可能的,可自己也不想白白丢了性命,如今箭在弦上,也只能用这一套来暂时装装样子了,只希望古人淳朴,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场面一时有些紧张,面对陈依突如其来的视死如归,大家心思各异,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僵局。
沙昊威感觉被人打了脸,当着这么多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鹿川先前说那翻话,不过是为了吓唬陈依,没有沙昊威的首肯,自己怎么可能真的把他怎么样?而以龙彪为首的三人,自然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脸上装着不忿,心里则是等着看沙昊威的笑话。
此时,一直在大是大非上选择维护沙昊威的马超站了出来,只见他拿起桌上鹿川的佩刀,顺手交还给他,而后拉着他坐下,佯装生气道:“好你个地鼠,陈先生是当家的请来的客人,也是你能放肆威胁的,还不向大哥赔罪,好教别人看看咱们黑云寨的规矩,免得被人误会我等是那啸聚山林的响马之流。”
接着,他又小步走到沙昊威身边,将他拉回头椅上做好,一脸诚恳的快慰道:“大哥息怒,六子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等下我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定让他长个记性,以后断然不敢再犯。”
从始至终,他都未提入伙之事,仿佛这只是山寨内部的一次争吵,与陈依无关。